卯時末,在禮賓院外,忽然間一支傳召儀仗隊伍出現在禮賓院門口,那人正是鴻胪寺少卿,他帶着宮中的内侍官前來宣召了,儀仗已經至門口,鴻胪寺少卿身旁的那個内侍則飛快地小跑至院中,去往右廂。他氣喘籲籲地搜尋一遍無果後,終于在後院見到了魏王趙德昭。
趙德昭聽見腳步聲,回過身來,便問道:“何事打擾我打拳?”
宮中内侍欠身道:“魏王千歲,陛下有旨意下诏宣千歲觐見。”
看樣子楊明已經将消息傳達至宮殿内,趙德昭便對這個内侍道:“你去左邊廂房通知一下唐國使臣,讓他們也随我們一道入宮吧。”
内侍怔了一下,不知這魏王爲何知道陛下也下诏傳令唐國使臣一并入宮,随即他便拱手道别急匆匆跑左廂去了。
趙德昭草草收拾了一下衣衫,便直接受诏去了,路過走廊,見董仲彥他們此時也恰好趕去廳堂,在廳堂内遇上了唐國一幹使臣,他們也在疑惑爲何魏王讓他們也一切接诏,這時候趙德昭神秘一笑,“龔大夫這次可是能回金陵了。”龔慎儀聽趙德昭這麽一說,并不知道他話中的意思。
此刻少卿見兩國使臣人都齊了,立馬拿出皇帝的诏書,诏書上寫着讓宋國魏王天使以及唐國使臣于今日正午時分在上春殿内擺宴,其他也并無多說甚麽。兩國使臣各自回房稍事休整之後,便乘坐車輿去了皇宮。
使臣皆在明德門外下了馬車,面前的依舊是高大巍峨的宮城,這是趙德昭第二次進入(南)漢的皇宮,因爲這些大殿殿角、地面以及牆上使用了金銀,锱铢等物,在陽光下格外奢華。據說單“秀華”、“萬政殿”等諸宮殿就花費了白金三千多錠,這讓趙德昭有些側目驚歎。
還有裝飾皇宮大殿以及皇家園林、陵園用了不少金銀銅等重金屬物品,也讓趙德昭覺得這(南)漢的冶礦業發展的還是不錯的,至少在冶煉技術也處于領先水平,而在(南)漢,冶鑄的金屬有鐵、銅、鉛等。據他所知,陽春出銅,陽春、四會出鉛,義甯【新會縣】出錫。
而(南)漢鑄錢所在地就位于陽春,趙德昭前段時間就從在羊城酒樓見到是銅錢,一個銅錢周徑七分,每個重三铢六參(相當于一錢五分),比唐開元、天寶重一半。
由此可見(南)漢鑄鐵規模也較大,如劉晟建乾和殿用了十二條巨型鐵柱,每條周長七尺五寸,高一丈二尺;劉龑、龔橙樞造佛像佛塔各一座,供奉在法性寺【光孝寺】中,塔分七層,高一丈二尺,實實在在是一座鐵塔啊!
這些都是錢啊!他覺得有必要讓二娃子将宮殿地面的銀磚、珍珠、金子以及一些奢華的裝飾物全部替換下來,換成糧食給百姓,這些礦藏也是發展一大要啊!
……
趙德昭這麽想着,步履已經到了上春殿外,稍會兒宋國與唐國使臣一并進入上春殿中,今日布置的酒器以及果蔬菜食一應俱全,而且殿内整個排場看起來十分宏大與奢侈,竟然比上次要豐盛。
董仲彥以及龔慎儀也不知這“劉鋹”擺得甚麽譜子,這關子裏賣的甚麽,與董仲彥、龔慎儀不知今日狀況的也有漢國的官員,至于魏王趙德昭則一臉笑意,坐在皇帝下首靠近的位子上。
這時候皇帝“劉鋹”也來了,衆人的注意力也一并看着“劉鋹”,“劉鋹”今日則穿着淡藍色的圓領袍服,并沒有穿龍袍,頭上戴着幞頭紗帽,而且神态之中似乎并無一絲不快,此時也不知道怎麽形容他的表情。
二娃子已經坐定,他的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出了差錯,不過好在周圍有不少他認識的人都在看他今日的表現。
随着“劉鋹”一聲開宴之後,早有侍立一旁的宮女爲衆人斟酒,趙德昭的眼光時不時地瞥向二娃子,而二娃子也投過目光,二人會意一笑。
斟酒過後,内侍開始端着美食上桌了,而此刻魏王趙德昭起身,端起一杯酒,對着“劉鋹”道:“陛下,這次我奉宋皇之命,出使漢國,如今已在漢國逗留許久,不知陛下心中如何打算,是否願意率土而歸?若是陛下打算歸降我大宋,那麽本王也不吝賜教,飲下此杯,爲我兩國賀。”趙德昭說道這裏,用眼神示意着,手裏的酒杯也停在半空中。
此刻二娃子聽見魏王這麽說,便端起“劉鋹”的架子,假裝不悅道:“魏王怎麽能如此說,宋、漢二國雖未締結,可宋國畢竟是中原正統之邦。我雖然與宋皇有過不悅,可是如今也想冰釋前嫌,化幹戈爲玉帛的。”二娃子說完,便側臉看了一下身旁站立的植廷曉。
植廷曉如今已經是禁軍殿前都點檢,他此刻正站在二娃子的右側,聽二娃子一說,便拱手道:“陛下所言甚是,大宋爲正統之邦,是爲上國,我漢國身爲下國自然要奉宋爲正邦,今日大宴何不順從宋國天使之意,率土歸降并一道歸還宜、連、梧、嚴、富、昭、柳、象、龔八州之地。”
植廷曉已經按照魏王所說,今日提出要漢國歸還在滅楚之戰中侵吞的八州之地,二娃子則一直在一旁聽着,并無說話。
這會兒殿下,宋、唐以及漢國官員全部噤聲,董仲彥他們心中覺得有些激動,又有些渴望,若是劉鋹能夠歸還這八州之地,這次出行他們也對皇帝陛下有所交代了,這樣宋國将士們也可以省去不少戰争,趙匡胤也會因爲此事而對他們加官進爵的,與此同時劉鋹若是率土歸降,與唐國一樣,他們也會因爲此事,而被史官載入史冊、流芳百世的,身爲宋臣,自然希望自己的祖國日益強大。
唐國龔慎儀那邊則是有些不相信,當年周、唐一戰,周世宗郭榮爲了江北十四州,不惜于先國主開戰,兩國數年間爲了江北而戰,最後周國取勝,唐國割讓江北十四州,奉大周爲正統,年年貢奉稱臣,唐國自此一戰後也淪爲二流國家。今日魏王趙德昭在宴會上提出讓劉鋹歸還嶺北八州,雖然同江北十四州一樣,但此事若是劉鋹答應了,宋、漢兩國也會減少不少傷亡,此刻龔慎儀對這個魏王有些看不透了……
漢國那邊,官員隻能在私下裏談論,這段日子朝堂上力量被削弱了大部分,太師黨、國師黨、後宮黨一一不再,朝堂上被洗了一大片,一些耳目也在短時間内被人拔除,宮中禁軍輪換了不少,而劉鋹的權威也在一時間大漲,官員們若好好過日子,則必須明哲保身,此事若是劉鋹親口提出來,他們自然也是贊同的。
……許久之後,殿堂内一片噤聲,并無嘈雜之聲,想來是沒有人有意見,二娃子原本還估摸着漢國的官員想必是反應最大的,勢必會有人出來反駁植廷曉之言,可是如今并無有官員反對,二娃子真是替劉鋹以及這些官員悲哀,原本二娃子後面打算讓禁軍入殿一事也并無發生。
此刻二娃子起身道:“看來諸位也是贊同朕的意見的,方才植點檢說得不錯,八州之地乃當年馬楚内亂之時,先王行不義之舉而下的,今日該當奉還故地,傳朕旨意”
“知制诰何在?”
“臣在!”此刻殿下有一知制诰官員立即從座位上起身,快速踱步走到“劉鋹”身邊,劉鋹又命人拿來筆墨紙硯,知制诰官員立馬提筆準備開寫。
殿内一片安甯,宋、唐、漢三國的官員都在側耳傾聽,他們全部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待着。
二娃子事先已經背下來趙德昭寫得那篇《漢劉鋹乞降宋皇書》,所幸他已經全部背下了,今日不過是走個過場,順便在所有人面前見證一件事情,那就是宋國的天威不是所有人都能欺侮的。作爲宋人,二娃子感到甚是自豪,隻不過因爲今日是假劉鋹的身份,因此他臉上故作陰郁之色,最後他終于脫口道:
“臣劉鋹用三皇禦宇,萬邦歸有道之君;五帝垂衣,六合順無爲之化。蓋漢地居偏僻,阻隔徽猷,已慚先見之明,因有後時之責。自臣登基後,荒淫無度、統治昏庸,國力大衰,朝政糜爛不堪乃至今日權臣造反,幸而有賴宋國庇佑,賊子盡死。……今則皇威赫怒,聖路風行;山河郡縣,半入于提封;将卒倉儲,盡歸于圖籍。……楚國舊地,先王不義取,今楚地已歸宋土,今漢宜歸還,乃率土歸降并一道歸還,舊日宜、連、梧、嚴、富、昭、柳、象、龔八州之地。臣劉鋹恭敬乞歸降大宋,以宋爲中原正邦,遵奉宋皇爲陛下,降漢爲下國,去帝号,改爲嶺南國主,并改興王府爲廣州,以宋皇乾德四年爲年号,乾德四年七月十五,請陛下許臣意……”
二娃子說完,看了看座位下的魏王,魏王趙德昭則是一副欣喜的表情看着他,而身旁的知制诰官員仍舊在奮筆疾書,一個個字迹端正,寫着小楷書。
這名知制诰官員,此刻他沒想到寫的是乞降書,他眉頭緊皺着,筆下仿佛千金一樣中,慢慢地寫着,生怕寫錯一個字,當他寫完之後額頭上、臉上以及背後全是汗水,衣衫盡濕。
寫完了,終于寫完了……這位官員舒了一口氣。
二娃子接過诏書一看,十分滿意,于是乎他讓内侍帶來皇帝的幾個寶印,在诏書上緩緩地蓋下。
寶印蓋下,如同千鈞重擔一般壓在漢國官員的心頭。
這一刻,漢國已經淪爲宋國的附屬國了,而在殿上,二娃子也忽然間感覺解脫了,不過他還得繼續當着國主,與唐國李煜那樣侍宋。
上春殿内的宴會還在進行了,此刻魏王趙德昭起身,恭敬地朝着二娃子進獻一杯酒水,道:“國主,小王獻上一杯酒水,願我兩國邦交,共通無虞。”
二娃子也起身,端起一杯酒水一飲而盡。
宴會畢,二娃子又讓使臣移步偏殿。.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