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流水一般,将古典雅緻的院落照個通透,柔和的波濤靜靜地瀉着,一曲罷了,那白衣書生已經轉過身來,莫名見到身後站着一個中年長衫者。
白衣書生疑惑道:“先生是?”
“哦!”龔慎儀方才意識到有人搭讪,便自嘲道,“老夫不過是幽閉在這院落中的一個,郁郁不得志,有家不能回的人。”
從這中年人的話語上來看,似乎是,“莫非先生是唐國的使臣?”
“哈哈……”龔慎儀苦笑道,不過他在笑的同時,忽然間記起宋國使臣魏王殿下也是這般年輕,便問道,“莫非哥兒是宋國的魏王千歲!”
白衣書生倒是沒有答話,而是一躍從石頭上跳下來,然後走到龔慎儀面前。
龔慎儀意識到失禮了,而且他隐隐約約猜測到這人的身份,便拱手行了一禮道:“下官龔慎儀見過魏王千歲!”
“龔大夫不必多禮。”趙德昭窺見身份被識破,便要上去扶。
“殿下果然博學多才,下官佩服。”
“龔大夫見笑了。”
月光依舊柔和,已經升到了中天,周圍的群星還在閃耀着,二人已經步行至層層院落最頂端的一間亭子中,這裏是禮賓院最高的位置,隔着禮賓院望去,遠處星星點點的就是繁華的興王府,再不遠就是通宵達旦,燈火不休的(南)漢皇宮了。
趙德昭望着遠處的宮阙樓台、官邸宅院、百姓屋舍,自言自語道:“這劉鋹倒是會享受,雖然國内一塌糊塗,但是這國都卻依舊繁華。”
趙德昭這麽想的時候,也在看着皇宮裏的那位,他期待着下一場好戲的開展。
龔慎儀歎了一口氣,說道:“殿下,百姓苦漢久矣,稼穑不強,農耕已辍,劉氏勞民傷财,建造這高台樓宇,橫征暴斂,殘酷施壓,已經動搖了國本,這(南)漢的江山遲早是要亡的。劉氏不尊大宋爲正統,宋國豈能容它。”
“龔大夫這話倒是不假,小王這次出使也是爲了我大宋的國威,如今劉氏扣押你國使臣,又蔑視我大宋天威,陽奉陰違,此等行徑豈容我大宋容它。”
龔慎儀有些自嘲自笑,恐怕大宋官家這心中早就想滅了這漢國,滅漢之後,就是……龔慎儀有些不敢往下想去,他擡起頭,眼角瞥見趙德昭還在對望着遠處的皇宮内城。
在月光下,皇宮如同一巨獸,匍匐在大地上,所居宮殿以珠、玳瑁飾之,也不知日後這宮殿的命運如何,不過趙德昭知道他這次出使有更大的計劃。
忽然間趙德昭轉過頭來,問道:“對了,龔大夫,漢國人有沒有将你怎樣?”
龔慎儀無奈地笑道:“好吃好喝地當菩薩供着,倒是沒有爲難下官,不過是幽禁在禮賓院,不得踏出一步。”
“雖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可是這唐、漢間畢竟沒有發生沖突,而劉鋹不過是因爲你家國主一句‘不奉宋爲正朔’便扣押使臣,可見他并未将我宋、唐主藩兩國放在心上,小王最近在這城中閑逛,倒也是聽聞百姓說起這劉鋹購置戰象,便要與我大宋開戰。”
龔慎儀沒有說話,他靜靜地聽着,看來宋、漢間遲早是有一戰,如今劉鋹作燒煮剝剔、刀山劍樹之刑,或令罪人鬥虎抵象。又賦斂煩重,人不聊生,漢國遲早必亡,可是唐國呢。
趙德昭忽然低聲道:“龔大夫,據聞劉氏先祖劉龑,喜讀《周易》,算卦甚繁,有個僧人根據谶書所說,叫龔的人會滅掉他的(南)漢,而龔大夫與龔澄樞都姓龔,莫非?”
“殿下,這可開不得玩笑啊!”龔慎儀擺擺手搖道。
月亮越升越高,此刻已經升到了最高點,二人已經在涼亭中閑聊了很長時間,遠處的酒樓茶肆等依舊燈火通明,而皇宮大内的燈火也絲毫不遜于街市燈火……風輕輕地吹來,遠處似乎有一隊人馬往這邊過來,燈火執杖……
涼亭内,趙德昭、龔慎儀二人還在聊着。
……
禮賓院大門被打開,一隊人馬忽的闖了進來,手中提着許多燈籠,爲首的赫然是那日接待的鴻胪寺少卿。
小貴子一直都在長廊内,見人來了,便問長問短,随即他便去尋找趙德昭的人去了。
“殿下。”小貴子急匆匆地叫喊着,忽見遠處涼亭中有人,便撒開腿兒往上跑來。
“殿下——”小貴子來到涼亭内,拍打着胸脯道,“殿下,忽然有傳召内侍前來,請殿下出面奉诏。”
龔慎儀與趙德昭正在聊着,忽然間聽了這番話,便道:“殿下,都這麽晚了,怎麽還來打攪,一點都不知禮節。”
“劉氏雖不知禮節,可小王倒要看看他們骨子裏賣着甚麽藥?龔大夫,告辭。”
“殿下慢走!”
趙德昭便匆匆地下了涼亭。
廂房内
“這劉鋹做事真是不按牌理出牌啊,如此夜深,便遣派那鴻胪寺少卿前來傳召。”其他出使漢國的宋國使臣抱怨道,他們已經在屋内飽睡,即急匆匆地換上官服,出面迎接。
趙德昭依舊在一身白衣,他倒沒有換衣服,而是直接出面。
“殿下,你來了。”那個鴻胪寺少卿一副笑眯眯的樣子,倒是沒有絲毫脾氣。
“少卿今夜至此,莫非你家國主……”
“哦。”鴻胪寺少卿立即拿出聖旨,宣讀了起來。
宣讀完畢,意思大概是三日後在上春殿宮中舉行宮宴,正式接待宋國使臣。
這時候趙德昭道:“爲何不見唐國使臣?”
鴻胪寺少卿聽見這句話,道:“這下官倒是不知。”
“本王此番前來,就是希望調和唐、漢矛盾,當年唐國知事诰潘佑在國書稱兩國‘情若弟兄,義同交契’,如今爲何這般了,若是你家國主不接見唐國使臣,我怎好做這個和事老啊?”
鴻胪寺少卿的臉面有些不快,不過他也隻是怔了一會兒,便再次道:“這事我家國主并未通告。”
“哦?”趙德昭意味聲長道,“你家國主不知,爲何你們這些官員不上奏天聽,還是你家國主好面子,先前唐國國主得罪了他,便要扣押唐國使臣,不放北歸,若不是唐國國主通信函給我大宋皇帝,大宋也不會派遣使臣前往興王府了。”
鴻胪寺官員聽了這番話,臉色有些不善,不過他并不好出面反駁,因爲劉鋹是皇帝,若是違抗劉鋹的命令,便是死路一條,劉鋹是怎樣一個人,整個興王府乃至整個天下的百姓都知道。鴻胪寺少卿一抖官袍,便拱手道:“話已至此,下官也就告退,殿下若是實在覺得不妥,三日後可以親自跟陛下說辭。下官告辭!”
趙德昭也知道那個官吏的無奈,當這樣的臣子真是委曲求全啊。
“慢送——”
……
第二日,趙德昭去了安排二人的地方,二人已經恢複氣力,那個弱小的公子哥兒也是躺在床上,神色慌張地看着面前的趙德昭,一口蹩腳的漢話說着,把房間内的氣氛都搞活了,而那個公子哥兒的仆從老雲說話倒是流利,後來趙德昭便知道這人是個武師,擅長使用劍術,也會鍛造劍,叫卓劍雲。
至于他家郎君,倒是喚他寶郎君。
趙德昭也隐隐約約間從那個落魄公子哥兒的話中,知道了一些大概的情況,不過趙德昭還是覺得那公子哥兒一番言語中還是隐藏着甚麽重要的事情,在趙德昭的印象中,如今安南算是獨立了,不過安南現如今正受十二使君之亂,吳朝即将覆滅,丁朝還未建立,十二使君如同割據的節度使一般,手中各自握有軍力。
趙德昭心想,這巴掌大的安南居然鬧出這麽多割據勢力,這也是當年唐國藩鎮之亂的延續啊,趙德昭不知道這個公子哥兒的身份,但是他冥冥之中覺得此人或許是個大人物,酒樓方面這幾日也在抽調人手調查此事,隻不過目前并沒有消息知道這個“寶郎君”的身份。
興王府地處南方,進入六月份雷雨天氣時常發生,這到了下午的時候,趙德昭剛離開那戶宅院,天空中忽然發出炸雷,随即天氣突變,豆大的雨水已經順着屋檐傾瀉下來。
小貴子在一旁嘟哝,他的衣衫差點全部濕透了,“公子,這雨來得也太快了。”小貴子一手擰着衣服,上面的水都透出來了。
沒辦法,趙德昭又趕緊返回了宅院中,大概持續了兩刻鍾的時間,雷雨就停了。
這幾日,趙德昭倒是每日都在城中清閑,然後去了幾趟酒樓,每次回禮賓院倒是帶着一些酒菜,劉鋹也是照常送來一些衣物等日常用品過來。
宋、漢兩國看似和平,實際上在暗中洶湧着,遠在北境,自魏王出使漢國後,宋國朝堂之上也在關注着兩國間的交往,按照劉鋹的意圖,勢必不會臣服大宋,而大宋也不會錯失這場機會。
崇元殿大朝會上,趙匡胤君臣都望着南方,期望魏王使臣的表現不會讓他們失望。
南境内,郴州、郎州等地也在防範漢國的軍事行動,正枕戈旦待、厲馬秣兵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