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未到,寒猶重,呼嘯的北風吹過陳橋驿,猶如陣陣龍吟,呼嘯天地。不久之後,雪漸漸減小,然而夜晚冰天刺骨的大風吹個沒完。
此時,軍中盛傳立點檢爲天子的話,不過在楚昭輔的指點下,兵變才不至于夜晚進行。而張光翰、趙彥徽兩人聽此傳聞,神色慌張,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做,因此當下他們兩個将此事告訴給了高懷德。
高懷德之前就已經知道此事,此刻他故作慌張之樣,道:“真有此事?”
張光翰、趙彥徽恭恭敬敬地答道:“确實如此,不知道高将軍如何做?”
“頭痛啊。”高懷德道,他心想看來苗軍師已經在軍中宣傳了一番,軍心果真擁護趙點檢,機會難得,機不可失。如今主上年幼,王樸休養在家,範質等大臣隻知派兵征戰,不知體恤将士,以緻釀成軍心不穩。今日之地步,亦是他們造成的,不如順應軍心,明日就可以行事了。
“我們兩人認爲不如就趁着現在向天子告發此事或者是投靠趙點檢。”張光翰、趙彥徽合計了一會兒,見到高懷德面色不變化又不出聲,試探性地說道。
“你們兩個下去吧,我靜一靜。”
張光翰、趙彥徽兩人,立即退出大帳之外。他們不知道高懷德是何态度,此刻隻身入了自己軍帳之内。
此刻高懷德坐懷不亂,他心道:“張光翰、趙彥徽兩人态度暧昧,即使支持兵變,也不能成爲心腹。”
帳子外,風大,一片響聲,被吹得呼呼作響,高懷德起身出了軍帳,忙喚了一小兵,去請苗訓與趙普前來商議事情。
聞此消息,趙普立馬前來軍中,苗訓讓師弟無庸子繼續在軍中巡視,若是發生意想不到之事,可好禀告。
及了軍帳内,三人坐定。
趙普道:“不知高将軍如何見解?”
高懷德道:“趙掌軍書記,今主少國疑,聞此軍營大部分士兵都在傳言,藏用(高懷德的字)認爲擁護趙點檢一事已成大勢。”
趙普說起此事,道:“剛剛則平過來之時,則聞此軍中士兵皆在竊竊私語,不滿朝廷正月派兵北上,而則平人文接下去首先召集各部主要将宣此決定。目前,部下諸将,大都是點檢多年舊部。”
高懷德道:“藏用認爲張令铎、韓重、王彥升、宋延渥四将,尚不知态度如何,須先征得他們同意,計劃才能更天衣無縫。隻是,此事不知道該如何?”
苗訓聽到高懷德的一番話,微微一笑,說道:“此四人俱不足爲慮,也必擁戴無疑。”
趙普與高懷德皆驚問:“苗軍師,何以知之?”
苗訓娓娓道來,道:“張永德,本爲太祖驸馬,世宗皇帝之姐夫,昔年征漢征唐,皆爲世宗皇帝之親信,可是北征遼國回來,世宗皇帝卻無緣無故,突然免去張永德殿前都點檢職務。張永德部下都有些忿忿不平,爲何忽然撤了張永德的職務,張永德畢竟是太祖皇帝的女婿,而如今郭氏皇帝不姓郭,姓柴。張永德生死拼命,保駕護航的是他柴家江山,對此憤憤不平,有些心冷。如今聽聞當時軍中有點檢做天子之谶,皆對周室大失所望,所以會投靠趙點檢這邊。”
“那王彥升雖爲張永德部将,但他生平所欽佩者,唯有趙點檢而已。此人不足慮。”
“至于宋延渥,本是漢高祖劉知遠之女婿,後漢被周太祖郭威所篡,宋延渥不過是寄居他人屋檐之下,如今聽聞要兵變,自然是百般支持。”
“韓重,乃一勇之夫,笃信佛教,因果之道。改朝換代,他焉敢逆天行事?”
“張令铎爲人豪爽,胸無城府,去年伐遼時,此人與韓通相處數月,那韓通爲人剛愎自用,驕傲自大。張令铎常受韓通的氣,幾次找我哭訴,聽取我意見,這人肯定聽我的,不會妨事。”
“……”
高懷德道:“苗軍師所言甚是,讓我等佩服。”
趙普道:“就聽軍師的。”
苗訓又說:“不過今晚暫時不能行動,何況軍帳外風雪不斷,冰天雪地。隻待明日一早風雪停,就是起事之時。”
三人商議了一陣,然後出了營帳之外,打算巡營,順便和其他将領商議一下具體的行事細則。
……
苗訓出了營帳之後,與無庸子駐足在一大樹背後,而此樹前栓了趙點檢的馬匹。
無庸子道:“趙小哥兒的計謀不錯,再加上師兄的天象之言,恐怕此刻軍中早就傳開了。”
“師弟,擡舉我了。我不過是順應天意,若不是趙小哥兒的計策,恐怕難以實行。隻不過日後我們師兄弟要稱呼趙小哥兒爲主公了。”
“是,師兄。不知道主公現在在京城實行的如何了?”
“希望主公的計劃能夠成功!我們這裏還有一封主公的書信,若到時候趙點檢不肯,就拿出主公的信件,到時候他就會明白了。”
……
然此刻軍中,趙匡胤已經入睡,萬松之前趁此機會,偷偷在趙匡胤酒菜之中下了蒙汗藥,所以趙匡胤一睡不醒,自然不知道當夜軍中嘩變的事情了。
而軍營之中,謠言四起,諸将約定明日淩晨一早,擁護趙點檢爲天子。
此刻軍帳不遠處,萬松躲在一處密林内,他收到密信,稱開封一切都在計劃的範圍之内,他随即入了軍帳,掏出一個包袱,裏面赫然是一件準備好的龍袍,他面色不定,明日注定就是一個新的紀元。
四十裏外的開封,一家寺院,名爲定力院(不知道是什麽寺院名字),當日趙府一家人皆去了寺院上香祈福。
禅房外的積雪已經覆蓋了淺淺的一層,而杜氏此刻已經歇息,趙弘殷起身披了一件衣服,站在寒風之中,眼睛望着開封城的北方。
如今大年了,他希望前線的兒子能夠平安。
他困了,剛要回禅房,聽到腳步聲,他回頭見到趙德昭進來了,然而趙德昭忽的跪倒在地上,然後哭着說道:“爺爺,有件事情,昭兒瞞了您很久,昭兒說了,爺爺您千萬不要怪罪。”
趙弘殷一臉狐疑,道:“昭兒,何事?”
趙德昭于是原原本本将自己與苗訓、無庸子串通,然後之後進行的一系列之事,統統給言明,而趙弘殷聽了心悸不已,臉上皆是一顆顆豆大的汗珠。
然後他怒道:“昭兒,爺爺并不怪你,隻是你爲何瞞得爺爺好苦,直至今日才提起,而且此事事關重大,不是你我能夠做的,若是有個好歹,我趙家上下幾十條人命啊。”
“爺爺,此事盡管放心,派出去的人已經将事情都辦妥了,隻待明日陳橋驿兵變了,相信明日整個開封城就都知道我趙家的事情了。”
趙德昭遂拜别趙弘殷,隻留下趙弘殷一人呆呆地望着北方,他當天晚上一宿都難以入睡。
子夜時分趙德昭來到寺院後頭,此時周圍皆是長春堂的弟兄,随着他的一聲令下,計劃開始實施。
當夜,趙德昭消失在了寺院之内,然後他假借自己父親的名義,去見了石守信等人。
次日趙弘殷四下裏張望不見趙德昭的身影,然後他在房間内見到了一張字條,趙弘殷一看,他連忙收起字條,揣在懷中,然後彙合他人,趕緊招呼趙信前來,又派人來嚴加保護家人。
此時東京城内外,經過一夜的宣傳,城内衆人皆知如今漢遼南下,恐怕不是好事情,而且又懷疑正月初一的天象,莫非是天降災禍,衆人聞之,愈發驚恐不安。
國難當頭,京中局勢不穩。
隔了一個時辰之後,又有一則傳聞,此謠言乃是“點檢作天子”一事,傳入了開封的大街小巷,而十年前在開封發生的事情,老百姓都記憶猶新,那是大周接替大漢之事。
時王樸染恙在身,在家休養之際,趙德昭順道去王樸家探病,而且每日都在王樸家中,噓寒問暖,而他暗中也在拖延王樸,不讓他上朝,若是知道江山變故,恐怕王樸的情緒激動,到時候場面不好收拾。
而範質在府上聽說了“點檢作天子”的事情,他趕緊入宮,禀告了符太後和小皇帝,然後符太後下令讓韓通去趙府逮捕趙匡胤一家人,可是去了趙府,裏面無人,然後聽周圍之人說皆在。
韓通帶着兵馬又來到了定力院,見到趙家人都在裏面,他趕緊下令包圍寺院,切勿放跑一人。
半個時辰不到,趙德昭又在開封城中散布消息,稱當今天子無道,大将出征之際,隻不過憑借無稽之談的謠言就要抓捕趙點檢一家,真是寒大臣的心。
而範質等大臣聽說了此事,也是心中有苦,而此刻王樸聽聞了此事,他大罵範質昏庸無能,誤導良臣,釀成大錯,若是軍中嘩變,大周江山就要再起血雨腥風了,而趙德昭是他的學生,他之後派人去寺院安慰趙家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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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裏外的陳橋驿
昨夜後來一次軍中各個将領的私會,之後衆将聽了果然一緻擁護。
苗訓道:既然如此應請各位将軍營向全部士兵傳達決定,制止再作議論,以安衆心。于五更時集合整隊,待新天子出帳,立即取行擁立之禮,大事就可定了。”
衆将一一領命散去,自去曉谕所部将士。
等待了一夜,今早天空放晴,風也停了,日頭正燦爛,軍中的兵士一片歡呼。
經過昨夜一整晚的休整,以及期待擁立一事的秘密進行,各個兵士皆精神抖擻,如今他們正要聚集在一起,勸趙點檢進位。
嘩變的軍隊聚集在趙匡胤帳外,而此刻趙匡胤從睡夢之中驚醒過來,他聽見外面士兵的喊聲,搖了搖鉛重的頭,然後披上甲胄,出了營帳外。
将士們看見趙匡胤出帳,全都噤了聲。
趙匡胤狐疑道:“如此喧嘩,所爲何事?軍中不得喧嘩。”
“趙點檢,如今兄弟們都在這裏,不如聽兄弟們一言,如今主少臣疑,符太後當政,當今幼主不體恤将士辛苦,大年之際,不讓歇上一二天就讓出征,我們何必爲這種天子賣命,如果趙點檢不願當皇帝,大夥兒就都不願幹了,打算回家種地奶孩子。不如趙點檢進位爲天子,再行征讨。”
“對,我們不願意幹了——”
“我們要回家——”
“請趙點檢答應我們的請求——”
趙匡胤一聽,吓得面色如土。
而此刻陳橋驿軍營之中,其他士兵們一起喊着:“請趙點檢進位爲天子,請趙點檢進位爲天子——”
“來人那,将這些士兵全部都拖下去軍法處置。”
但是周圍竟然無一人出列,趙匡胤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
此刻趙匡義從遠處走來,趙匡胤見了自己的弟弟,他說道:“匡義,去叫高懷德等将軍前來。”
“哥哥不用了,高懷德、苗訓、趙普、楚昭輔他們馬上就來了。”
“都來了,那也好。”
才一刻鍾不到,軍中的所有将士皆往趙匡胤的大帳前靠攏。
士兵們見到他們上司來了,全部都跪了下來,繼續喊道:“請趙點檢進位爲天子——請趙點檢進位爲天子——”
趕來的苗訓、趙普他們見到此情況,心知成功了一半,這時候都跪在地上,與嘩變的士兵同樣喊道:“請趙點檢進位爲天子!”
趙匡胤聽了,一個不穩,差點摔倒在地上,他道:“你們皆是亂臣賊子。”
苗訓道:“元朗兄,此乃天意,不如順勢而爲,切記不可逆天而行啊!”
高懷德道:“如今整個軍營之中,皆盛傳點檢做天子一事,不管趙點檢願意不願意,此事傳到天子的耳朵裏都是一個死字,不如趁勢而爲。”
趙普道:“是啊,高将軍說得沒錯。此時軍心皆向趙點檢,如今京城之中謠言四起,則平剛剛收到小公子的封,說是韓通已經帶兵包圍了定力院,要置趙家于死地。”
說完趙普拿出事先準備的趙德昭的書信,遞給了趙匡胤。
趙匡胤展開書信,一封血書,上面歪歪扭扭地寫着十六個字,沒錯這真是自己兒子的筆迹:韓通圍剿、趙家危矣、京城謠言、請父定奪。
趙匡胤一看,手抖了一下,心也涼了半截,不過是一個謠言,爲何陛下會派韓通圍剿趙家。
但是此時的趙匡胤他仍舊說道:“先帝待我如兄弟,他如今入土不過半載,我就要奪他江山嗎,你們這是置我于何地。先帝待我不薄,我才方有今日之地位,正應努力報效大周,你們這麽做豈不是陷我于不義,讓天下人怎麽看我?!”
苗訓道:“改朝換代,古已有之,天象初顯,正月初一,兩日并出,一日沉沒,乃是改天換日之象,天象既定,我等不可逆天行事,若是逆了乾坤之勢,天下恐怕再起生靈塗炭。”
高懷德接着道:“主上幼弱,太後又不谙政務,如此下去,天下必大亂,我等拼死效命疆場,即使掙下汗馬功勞,又有誰來說句好?”
趙匡義便把衆将的意思說了一遍,可是趙匡胤還是不從。
衆人見趙匡胤因大義而不肯,于是乎趙普按照事先與苗訓商量的一番對策,他道:“點檢無非是顧着面子,可是此事不可逆轉,若非點檢不從,可是謠言如虎,點檢啊——上天垂象,不可逆天,此其一也;當前幼主暗弱,政治不清明,此其二也;點檢不願當天子,必然會使天下大亂,刀兵四起,百姓遭殃,周室天下也必不可保,世宗子孫必将受害,此其三也。
則平認爲從爲國、爲民,爲保護世宗子孫計,唯有點檢即天子之位,才能避免刀兵禍亂,爲了穩定軍心,此事怎可推辭,還是滿足三軍諸将願望,即天子之位,以安軍心。”“
“求點檢答應我們的請求——請趙點檢進位爲天子!!!”
苗訓拿出趙德昭的一份信,交給了趙匡胤,上面寫着:“國家昌盛,百姓禍福,而天下非一人之天下,社稷非一人之社稷。在其位,謀其政,父親豈可坐視天下四分五裂,百姓生靈塗炭,世宗皇帝待父如兄弟,父親也應該待世宗皇帝的子孫爲子侄,國家非一人之家業,乃是天下黎民之家業,父親保家衛國,自是世人之楷模……護一家,自是易事;而護一國,難矣。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時勢造英雄,而非英雄造時勢。
今日父親代周,雖然會惹起一片熱議,也有人在背後指點。然治理天下絕非易事,而父親愛民如子,自是不會棄天下于不顧,若非如此,怎是我父親。京中一切皆好,百姓雖然惶恐,可是父親進城之際,宜應安撫百姓,穩定軍心,乃至朝綱不亂,保證世宗皇帝子孫富貴安全。子趙德昭拜請父親以天下爲己任,以社稷爲萬福。”
趙匡胤看完這封信,心中好似安穩了許多,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兒子的一番話說得有道理,大道之行,豈可取小義。
此刻将士們正目光熱切地看着趙匡胤。
周圍安靜了幾秒,然後萬松忽然從身邊拿出一個包袱,交給苗訓和趙普,然後兩人,一左一右,将準備好的黃袍取出抖開,替趙匡胤技在身上,高懷德見了,懷中掏出令旗一擺,隻見衆将及士兵一齊下跪朝拜,齊呼萬歲,聲徹田野。
自己成皇帝了!
趙匡胤心中也曾設想過如此盛況,卻沒想到來的如此之快,如此突然,甚至還有幾分莫名。
在其位,謀其政,隻要披上了黃袍,那就是九五之尊,行事自當有帝王風範!
說畢,諸将一緻請趙匡胤上馬,回師東京開封府,即位。
趙匡胤忽然說道:“若歸京,三點需要遵從,第一,少帝與太後,定當北面事之,将士不得冒犯天顔;第二,京城大臣,乃我舊日同僚,衆位不可冒犯;第三,不得掠奪城中百姓及富戶,不私闖民宅。此三點,不得有誤,嚴格約束不下,若有違此令者,定斬不赦。諸位聽明白否,不然吾不歸。”
衆将忙說:“謹遵萬歲旨意!”
趙匡胤這才下令,向開封回師。
前頭已派遣潘美與楚昭輔快馬入城。讓潘美先通知石守信、王審琦二位京城内外都巡檢,讓他們注意維持京城治安,然後再通知宰相範質、王溥正式告知擁立新君之事。
楚昭輔則赴寺院,禀告趙家人,安定和保護家屬。
遠在四十裏外的開封,趙德昭收到了萬松的來信,一切已經就緒,新君大軍回京。
而他此時正在石守信府上,請兵馬出列,去寺院保護家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