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等了一陣,便有下人來傳話說:“姑娘,葉城主有請。”
說罷,這位婢女又輕輕對江離解釋道:“世子爺本來想親自來接姑娘,隻是葉城主道有些時候沒見,需得考察一番他的劍法進度,因此才脫身不開。不過世子爺心中惦念着姑娘,便讓奴婢過來爲姑娘引路。”
因爲江離乃是南王世子引來的,他對她的态度下人們也有目共睹,正巧此時南王府中還沒有世子妃,因此這位婢女有些誤會了,并不知道這隻是她家世子爺剃頭挑子一頭熱,根本是将江離當做女主人對待的。
江離也不與她解釋,反正她見過葉孤城之後,便打算回家了,不準備久留,隻說:“勞煩了。”
“不敢。”這位婢女微微躬身,道:“還請姑娘随我來。”
因爲下着雨,因此這位婢女便提着燈籠,引着江離在遊廊之中繞了一陣,便到了地方。
葉孤城與南王世子就在屋頂之上。
因爲葉孤城愛好清淨的緣故,這裏一個侍衛都沒有。若是有哪個賊人能夠在他手下逃走,那麽這些侍衛也是留不住人的,在不在并沒有什麽區别。引路的婢女放下燈籠,指了指靠在房檐邊上的梯子,小聲說:“姑娘請,奴婢爲你扶着下面,不會滑倒的。”
江離說:“不必了。”
話音方落,她便已經站在了屋頂之上。
被撇在底下的婢女愣了愣,再次對江離福了福身,便離開了。
此時南王世子正在舞劍。
他的劍法師承名家,本就不凡,後來拜師葉孤城之後,葉孤城觀他劍法有形而無神,不得深意,因此特意爲他指正了多出謬誤。故而他的劍法淩厲之餘,也帶着幾分雲海變換的莫測感。俨然已可算自成一家,有朝一日,當入得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見到江離來了,南王世子心系美人,有心在她面前展示一二,頓時招式一變。他本來使得那套劍法,乃是以淩厲迅捷見長,招式十分簡單,并沒有什麽觀賞效果,此時他便換了一套舞動之時,仿佛千萬柳絲飄搖,美不勝收的劍法,配上如今細雨,當真仿佛天上人間。
江離卻看向了葉孤城。
這劍法雖美,可是若論劍法之美,天下間又有什麽比得上天外飛仙?
這是江離首次正面見到葉孤城。
葉孤城穿着一身白衣,容貌清俊,下颔微須,他的眼神十分澄澈,仿佛一頃碧波。
西門吹雪是冷,葉孤城卻是傲,那種傳承自骨髓與靈魂的驕傲。仿佛他生來就應該高高在上,乃是天外之仙,不與凡人爲伍。這種孤傲,甚至蓋過了他的冷漠。讓他像一位天生應該端坐于王座上的君王,勝過一位劍客。
但葉孤城确确實實是一個劍客,而且是一位站在江湖頂尖的絕代劍客。
江離唇角帶上了一絲弧度,能夠見到葉孤城,她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微微躬身,江離道:“見過葉城主。”
還未待葉孤城反應,就在這時,因爲屋檐本來就有個斜度,雨水流淌而過,極爲滑膩,南王世子本來就是爲了讨江離歡心才選的這套華而不實的劍法,爲了達到最好的效果,有一招招式用老,來不及變招,他大意之下,竟然失足從屋頂上墜落了下去。
葉孤城手中長劍陡然出鞘,隻見一道恰如銀鏈一般的光華閃過,這一劍,仿佛一道閃電,劃破了寂靜的雨夜,仿佛劈開了混沌,引得旭日東升,又仿佛天外的流星墜落人世。這片天地似乎因爲他這一劍,陡然變成了白晝。光芒連閃三下,這才緩緩地黯淡了下去。
在這一劍之下,屋檐被整整齊齊的切下了一個缺口,正好擋在了下落的南王世子身下。如此一來,他除了受了點驚吓,倒是沒有受傷,一根頭發絲都沒掉。不過饒是如此,也被淋了個透心涼,再一次成了落湯雞。
江離見到這招,眼前一亮,不由得暗道:“這便是天外飛仙?”剛想完這句話,她便自己推翻了之前的想法,心想:“是我想岔了,真正的天外飛仙,遠遠不止如此。”天外飛仙,應當比剛才一劍強過千萬倍,美上千萬倍。
天外飛仙,根本就是人間無法留住的劍法。
南王世子喘了一口氣,這才站起身來,說:“多謝師父。”
葉孤城微微颔首,說:“你心不靜。”
南王世子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江離,說:“弟子……”
如此美人在側,他确實無法全心投入劍道之中。
不過他還沒有找出理由解釋,葉孤城又說:“你可知習劍之道,重在何處?”
這個問題似乎之前葉孤城便說過,因此他很快回答,說:“在于誠。”
葉孤城點頭,說:“劍道極緻,便在于誠。身爲劍客,自當誠心正意,誠于劍道。今天就到這裏吧,既然你心不靜,那便不必練了。”
能夠創造出天外飛仙這樣美麗的不屬于人間的劍招,葉孤城可以說是把誠于劍這點做到了極緻。但是他卻并非不近人情之輩,看到自家徒弟似乎狀态不好,練不如不練,幹脆便取消了安排,讓他休息一下。
南王世子張了張口,葉孤城永遠是這副仿佛谪仙人一般的模樣,因此在葉孤城面前,他時常感受到極爲強大的壓力,從來不敢放肆,以至于此時說不出任何一句别的話來,隻能點了點頭,道:“讓師父費心了。”
“無妨。”葉孤城說,“劍道修煉,非一時一日之功,你若有心,時常練習便是。”
南王世子隻剩下點頭的份。待葉孤城說罷,他才看向江離,說:“在下學藝不精,讓江姑娘見笑了。”
江離道:“剛才的劍法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不知何名?”
她這麽一說,南王世子眼中一亮,隻覺得剛才出的糗都值得了。他便将名字告訴了江離。
江離點了點頭。
南王世子本想繼續與江離搭話,可是他看了自己這一身狼藉,也沒法久留,隻能先行告退,再去換身衣服。
葉孤城卻沒有動,他身形挺拔筆直,整個人便如一把鋒芒畢露的出鞘寶劍。他的目光沉沉,仿佛萬頃碧波之上起了一層薄霧,籠罩着遙遙的雨幕。他的目光明明沒有一絲一毫落在江離身上,可是江離卻知道,他正看着她。
不是用眼,而是用心。
這樣的絕代劍客,自當有一顆七巧玲珑心。
對于葉孤城來說,唯有劍道永恒,沒有什麽可以令他向劍之心有所動搖,美人不過紅顔白骨,轉瞬即逝,百年後也隻是黃土一抔。因此雖然江離絕代風姿映入了他的眼中,他卻依然足夠平靜,看着江離與看着别人,并沒有什麽區别。
江離站在葉孤城身側,說是身側,其實兩人之間,隔着足夠站下五六個人的距離。她知道,若是她不開口,葉孤城絕不會先開口。這個人可以在雨中沉默下去,直到天荒地老。因此,江離直接的問:“此時在這裏的,是白雲城主,還是葉孤城?”
葉孤城說:“白雲城主便是葉孤城。”
對他來說,這兩者并沒有什麽區别。白雲城主是他,葉孤城也是他。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說的還是他。
江離卻道:“白雲城主可以是任何一個繼承白雲城的人,可是葉孤城隻是葉孤城。”哪怕沒有了白雲城主的名頭,葉孤城隻要手中還有劍,那麽他便是江湖之中沒有誰可以小視的絕代劍客,但是白雲城沒有了葉孤城,那麽它什麽也算不了了。
說完這句話,江離停了一瞬,才道:“葉城主以爲然否?”
葉孤城轉過身來。
江離隻覺仿佛有一道寒芒,從他的目光之中透出,凍徹骨髓。
葉孤城謀反之心已定,爲了不牽連白雲城,他本來便打算辭去白雲城主之位,以葉孤城的身份參與進來,避免失敗之後,牽連到白雲城百姓。葉孤城雖然很多事情并不在乎,但他卻是一個合格的城主。
江離這麽一說,卻是正好打在他的軟肋之上。
同時,也是在暗示葉孤城,很多東西她不但知道,而且知道的還不少。
葉孤城完完全全的聽懂了,但是他并不接受威脅,這全天下,沒有人能夠威脅葉孤城。
江離并不在意,她拔出了背後的隐隐躍動的雙劍,說:“它們很想見你。”
以柔克剛,江離的态度陡然軟化了下來。
葉孤城目光落到了寒寂身上,他眼中不由得露出了一絲贊歎之色,說:“好劍!”
江離笑道:“确實是好劍,在此之前,也有一人這麽說。這個人,想來葉城主應該會感興趣。他便是西門吹雪。”
葉孤城聽到西門吹雪這四個字,臉上終于有了微微地動容。
西門吹雪乃是與他在江湖之上齊名的絕代劍客,一手江湖出神入化,已然有劍神之稱。葉孤城久聞其名,隻是一直不得一見。此時聽到江離提起,他也難得有了些興緻。葉孤城便問道:“西門吹雪,他是何樣之人?”
江離道:“聞名不如見面。”
“我本以爲世間傳言多有誇大,直到見到才知道,原來聞名不如見面。”
“遠勝傳言多矣。”
葉孤城卻道:“本該如此。”
雖然并未見過西門吹雪,但是葉孤城對他評價之高,恐怕江湖中找不出第二人。
江離笑了,說:“是啊,本該如此。”
說罷,她覺得今日已然盡興,便道:“見到葉城主,我心願已了,就此别過吧,後會有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