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華本來都将手扣到琴上了，這個機會太難得，也許她再遇不到第二次了。

在場的無論是青衣人還是慕容秋荻，甚至他們那些手下，都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這麽一撥人加起來，價值一千九的積分。這麽一比龐大的積分，此刻離她如此之近。好像隻要申一下手，就可以抓住。

但是下一秒，滄華看到了海鳗焦點上的目标，無論是青衣人還是慕容秋荻，兩人都是滿血的狀态。不僅如此，他們的藍條也是滿滿當當的，幾乎隻動了一絲。這麽聲勢浩大的比試，他們竟然沒有動用内力，而是純粹的劍意與刀意的對決。

意念對決，便是受傷，也是傷神，輕則變爲白癡，重則可能成爲植物人昏迷不醒。但是這隻是比較慘的結果，這樣的交鋒也有好處。如果雙方有默契，完全可以攻擊一觸即收，并不會像内力比拼一樣，一旦膠着，很難分開，結局變爲同歸于盡。

滄華突然領悟到了什麽。

高手過招之時，他們氣勢外露，兩個人的氣機交融之下，自然容不得别的存在。

兩人的三十個屬下在江湖上還有點名聲，但在這兩人眼中自然不算什麽，氣機輕松繞過，但是滄華所處的位置，由于她的存在，自然而然便會産生另外的氣機抵禦這種滲透。這是沒有辦法的，如果不抵擋，等到對方氣機充盈于此，她同樣會被發現。

他們雖然沒有海鳗焦點這種神器，但依然有着自己獨特的方法确保感知。

難怪高手過招，從來都不怕有人潛伏偷襲。

所以這兩隻狐狸是在演戲，哪怕一個字沒有說，神色絲毫未變，也能默契的演戲。

一舉一動，渾若天成。

滄華終于知道系統爲什麽如此自信，隻要她能做到将這裏的人全部一網打盡，就給她減除所有債務了。因爲這兩個人，如果沒有拼的兩敗俱傷，滄華想對付他們，實在是不容易，更别說還同時對付兩個。一着不慎，不僅積分拿不到，搞不好自己也給另一個做了嫁衣裳。

兩人招式已老，碰撞在一起，仿佛迸發出了強烈的白光，耳邊又仿佛有着劇烈的轟鳴聲萦繞。

青衣人和慕容秋荻兩個同時倒飛出去，重重的落到了岩壁上，俨然“兩敗俱傷”。

不過，滄華知道自己被發現了，她卻不進反退，古琴下一秒出現在了懷中，熟練地以江逐月天定住了這些人。如果放在江湖上，單獨遇到這些家夥，一個怎麽也能有個三十分左右，可是這個時候，他們卻全部成了炮灰。

就在滄華定住這些喽啰的時候，下一秒她便毫不掩飾的出現在了大廳正中央。

既然被發現了，繼續藏着已經毫無意義。

滄華行事一向很簡單，所以不再浪費功夫。

此時琴已經被她重新藏在了背上，外人看到的便是一個身形又矮又壯，全身藏在鬥篷下的人。任誰也想到，鬥篷底下她的真身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就跟慕容秋荻一樣，誰也不知道神秘的、武功深不可測的天尊竟然是她。

被她定住的家夥們顯然沒有他們的頭目那麽老謀深算，見打生打死背後還有個黃雀，而此時不知道怎麽了，竟然無法運功，稍稍用力便有經脈灼燒之感，頓時便心道是中了暗算。這種化功類藥物江湖上也有不少，都是越是運功，受到的反噬越大。

由于滄華琴聲微弱，又是在慕容秋荻和青衣人交鋒的瞬間，聲音并不起眼，他們耳目便是聰靈，也是從耳旁拂過，都未必能夠聽清。而且江湖上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個瞬間便能将人懵逼的音攻，便是黃藥師的碧海潮生曲，至少也得聽一半，因此都以爲是下毒所緻。

他們都是些老江湖，對于這一點自然不陌生，分分停止用功，屏住呼吸，以此抵禦。卻不知道滄華的技能正與他們在江湖上學到的知識相反，如此正中了滄華的下懷，他們要是拼着内傷也要動手，滄華反而不可能同時應付那麽多人。

滄華沒有去理會裝模作樣的青衣人和慕容秋荻，她的目标是調查她想知道的事情，此時當然不該舍本逐末。獎勵雖好，拿不到手就是浮雲，沒有必要在這裏墨迹。可惜之前她沒有發現這一點，不然也沒有必要浪費那麽多時間。

她沒有跟任何一個人打招呼，步履輕快地向着青衣人來時的方向，左邊門走去。兩扇門肯定隻有一扇會有她想要的東西，但是這個時候，隻能靠賭了。滄華覺得青衣人從這邊來，那麽這邊才應該是他常住的地方，想來幾率大些。

此時還能動的，隻有少女青青，以及她的奶奶，那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

但是顯然誰都知道憑借她們兩個，肯定擋不住滄華。

老婦人抓住了青青，她武功雖然不夠好，但是這個時候，制住自己不聽話的孫女還是足夠了。

就當滄華真的要走進那扇半掩的門之時，被定住的衆人都露出了錯愕之色。

滄華在一旁窺視良久，而且竟然之前無一人察覺到，肯定所謀不淺，怎麽會如此不智，就在這個時候大搖大擺的進去？之前沒有暴露，這個時候出來動手也罷，繼續潛伏也罷，怎麽不比搞成這樣強？他們不是慕容秋荻和青衣人，與兩人差得遠了，自然不知道滄華已經被發現了。

慕容秋荻在看戲。

她做出一副受傷頗重，勉力支撐的模樣開始運功療傷，甚至還逼真的吐了一口血，落到了面前的衣袍上，透出淡淡的暗紅色。武功到了她這樣的程度，收發于心，從來沒有過敗績，更别說這麽狼狽的樣子了。

在天尊組織的那些成員心中，天尊自當是無敵的，可是這一刻，這個無敵神話被打破了，不僅僅如此，他們還很可能有生命危險。天尊自身難保，那麽哪裏有空閑去保護他們呢？這些人本來都是一方人物，此時事關己身，又用不了武功，竟不比平常人強哪怕一點，已然心亂如麻。

可是對于慕容秋荻來說，滄華既然沒來找她，這又不是她的地盤，何必出力呢？她這麽一來，反倒是可以試探一下青衣人的底線，如果能夠逼他跟自己聯手，那更是再好不過了。所以她“全神貫注”恢複傷勢，好像顧不得其他了。

青衣人沒有慕容秋荻那麽能忍。

雖然他起來年輕，實際上已經到了暮年了，人年紀大，總是容易想太多。

一個老人，總是比不得年輕人的。

而且這裏是他的家，當然容不得滄華放肆。

所以在滄華開門的一瞬間，青衣人驟然彈起，身形快的不可思議，根本看不出有絲毫受傷的痕迹，他仿佛一陣風，在空中拔刀，一道絢麗的弧度劃過，這把美麗的魔刀帶着森森的寒意，直取滄華的後心。

這把魔刀存在着一股妖冶之氣，哪怕滄華背對着它，已然也有目眩神迷之感。滄華之前身在局外還不覺得，此時成爲目标，竟然生出了一股放下武器，束手就擒的心思。武林中人，如果失了那一股銳氣，離死也不遠了。

如此神異，無怪乎這把魔刀出竅，就沒有幾個活口。

不過用劍三的話來說，就是她身上多了一個debuff，震懾，全面降低各種屬性，本來魔刀的主人就沒有一個易于之輩，敵人還臨時被降了屬性，當然反應不及，一下子就栽了。這麽一來，倒是沒什麽神秘感了。

這個時候當然沒有閑工夫驅散debuff，不過滄華還是順利的一個淩霄攬勝閃到了一旁。

青衣人這個時候竟然不防備慕容秋荻出手，也是真自信。雖然慕容秋荻确實恨謝曉峰入骨，但是她同樣也是一方勢力的首領，是一個枭雄。爲了奪取小樓一夜聽春雨這把魔刀，哪怕她不用刀，也可以借此培養出一個至少一流的高手。

滄華本以爲他不會追過來的，她都表露出了過路的态度，沒有趁他們“虛弱”的時候

同時，這把刀仿佛跗骨之蛆緊緊貼着她劃了過來。滄華再次閃開，這一招相比第一招，招式已經用老，已經好躲許多了。當然，換做旁人，此時處在半空中，無處借力，自然也十分驚險，但是滄華顯然沒有這個煩惱。

滄華終于落地，主要是她不想讓青衣人掀開她的外袍，雖然帶了□□，但是兩層保護，肯定比一層靠譜些，不然她還可以閃的更從容點，或者玩下雜技。譬如說浪一把扶搖聶雲從青衣人頭頂上越過去。

青衣人沒有接上第三刀，這一刀威力連第二刀都不如，他自然不屑出手，徒惹笑話。

滄華轉過身來看向他，責怪道：“那人欺負你，你怎麽來欺負我呢？”她的聲音本來就帶着少女的清甜，此時刻意控制着嗓音，當真是又酥又軟，讓人筋骨俱化。這聽起來絲毫不像是質問，倒像是撒嬌。

既然不打算暴露身份，拖累程靈素，滄華決定隐瞞到底。她之前從來沒有用過這種聲音說話，至少在這個世界上認識她的人，一個個排成隊站到她面前，都不會認得說這話的是她，畫風差别太遠了。

滄華要的就是這個反差。

既然熟悉的人都認不出來，陌生人自然更不用提了。

此時青青瞪大了眼睛，好像看到什麽稀奇的事情。

便是以青衣人的定性，也沒有想到這個發展。

一個陌生人大搖大擺的到你家來，沒有經過你的同意，便猶入無人之境，你正當防衛，還被對方橫加指摘？這怎麽想怎麽都不對吧？但是滄華的語氣太理直氣壯，太過鎮定，甜甜軟軟的，硬是讓人産生了一種，雖然好像不太對，但是她應該挺有道理的感覺。

青衣人愣了愣。

滄華見效果比想的還好，便繼續指着故作調息的慕容秋荻，道：“她還在那裏呢。”

慕容秋荻被拖入了戰場，無法看戲了。

她站起身來，道：“原來是個小丫頭片子。”

在小丫頭片子五個字上，她加重了語氣，顯然不相信滄華的聲音反應了真實的年紀。

這時候，見慕容秋荻的動作，那些天尊組織的人才松了一口氣，雖然天尊極爲嚴厲，但是他們作爲天尊組織的高層和核心，隻要天尊還有一口氣在，隻要他們沒有犯忌諱，慕容秋荻怎麽也不可能不管他們，不然天尊組織也就廢了一大半了。

有時候，真相比假象更加難以相信。

雖然滄華确實身形矮小，但在場的人絕不會相信，有着這麽高武功的人，會是這麽一個少女。哪怕駐顔有術，可是聲音卻是沒有臉能夠騙人的。青衣人也是如此，他相貌清俊，可是聲音卻已然蒼老了。他們隻會覺得滄華當真練得一手好假聲，聽不出絲毫破綻。

沒有人懷疑慕容秋荻女扮男裝，他們卻默契的開始懷疑滄華男扮女裝。

滄華看向慕容秋荻，說：“我不小啦，是丫頭片子還差不多。”

慕容秋荻看着滄華，這副模樣讓她想起來一個人。

謝曉峰的情人，青衣人愛妾背着他偷人生下的女兒，天美宮主。天美宮主生的極美，而且曾經在魔教之時，公開勾引三大護法，引得魔教内部不得安甯。她攪風攪雨的時候，像極了滄華表現出的這個模樣，哪怕滄華現在連臉都還沒有露出呢。

即使已經對謝曉峰由愛轉恨，滄華表現出來的這副模樣還是讓慕容秋荻一陣厭煩。不過她自然不會因爲這點小事兒露了城府，隻道：“我們之間的賬自然會慢慢清算，可是你的呢？你毒害本尊下屬，這筆賬又該怎麽算？”

慕容秋荻身居高位多年，口舌伶俐，隻這一句話，便又将矛頭轉回到了滄華身上。

她這簡簡單單一句話，裏面足足包含了多層意思。

滄華打傷了她的手下，她作爲首領自然會替下屬讨回公道。同時提醒青衣人，你手下也傷了，作爲頭領，自然該有點分寸，先解決了滄華，是否願意和她阻擊謝曉峰都是其次了，以後再讨論。

青衣人聽懂了，要是沒有聽懂，也就辜負了慕容秋荻這一番話。

滄華見他們好像有要聯合起來的架勢，仍然是軟綿綿，話語極爲沒有力度的道：“你們兩個江湖老前輩，這麽欺負我真的好嗎？”說着，她轉向對慕容秋荻道：“這樣吧，我答應幫你對付謝曉峰還不成嗎？”

如果謝曉峰真的這麽好對付，慕容秋荻又何必如此精心策劃，她絲毫不爲所動。

倒是青衣人停手了，先動手的是他，停手的也是他。

“你也看到了，她的武藝并不遜色于我。”青衣人對慕容秋荻說。“更何況，她也願意幫你，如此不正是兩全其美了？”事到如今，青衣人保持己見，他并不想離開隐居之地，更不想對付謝曉峰。他已經老了，沒有那些雄心壯志了。

滄華見他如此配合，也道：“好呀，就這麽樣。”

慕容秋荻笑了。除了成爲整個江湖笑柄的那次，這麽多年以來，已經沒有誰敢在她面前說笑話了，滄華是第一個，也很可能是最後一個。既然如此，她當然要抓緊時間笑一笑，不然時候過了，也就來不及了。

滄華看向她，明知故問道：“這很好笑嗎？”

慕容秋荻道：“你說你要幫我對付謝曉峰？”

“沒錯。”滄華說得很幹脆。

“你知道謝曉峰是誰嗎？”她看着滄華，就好像看着一個無知的孩子。

“不知道他，怎麽對付他？”滄華奇怪的看向慕容秋荻，道：“難道你竟然連謝曉峰都不知道，就想要對付他？”

慕容秋荻難得噎住了，不過隻是一瞬，她便道：“恐怕你對付不了他。”

“不是還有你嗎？又不是我一個人。而且，一個人也是對付，幾個人也是對付……”滄華裝傻甜白上.瘾，對慕容秋荻的問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是偏偏慕容秋荻想知道的，想試探的，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她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然無言以對#

青衣人看着這幅場景，心道：“還是年輕人之間容易溝通，他已經老了，何必沒事兒爲難他這麽一個老頭子呢。”

見慕容秋荻不說話了，滄華又道：“你要對付謝曉峰，總是有原因的吧？”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當然也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哪怕隻是單純的看他不順眼這種理由，總歸還是要有一個的。不可能面都沒見過名字都沒聽過，又沒有什麽關系，就對一個陌生人仇視起來。

看着慕容秋荻冷厲的眼神，滄華道：“我對你們之間有什麽恩恩怨怨并不感興趣啦，說好了幫你對付他，既然說了，我就不會反悔。隻不過，我隻是覺得，如果跟一個人有着仇恨，直接殺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不是嗎？”

慕容秋荻顯然沒有想到滄華會說這個，可是仔細一想，又覺得滄華說的很對。她受過那麽多苦楚，受過那麽多委屈，如果就這麽讓他簡簡單單的死了，反倒是便宜謝曉峰了。可是她現在連殺了謝曉峰都做不到，又哪裏能想更多呢？

她忍不住問：“你想說什麽？”

滄華沖慕容秋荻擺了擺手，道：“這裏這麽多人，你确定要我說出來？那我可就真說了哦？”大庭廣衆之下，滄華并不打算把慕容秋荻身份揭穿出來，她拿不到任何好處，反倒是得罪了一個不死不休的敵人，不過其他的事情，總是有能說的。

慕容秋荻冷笑道：“不想說便罷，本尊也不想聽了。”

滄華當她沒說這句話，道：“殺一個人容易，但是讓一個人生不如死，一定比殺了他還讓他痛苦。”

天尊組織的成員們下意識點贊，他們覺得滄華說的很對，這就是現實的寫照。他們早知道這次任務會是這個結果，一定不會來的。不來是可能有生命危險，但是這來了是一定有啊，天尊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天知道他老人家會不會發瘋，然後把他們都給剁了，幾率再小也是存在的啊。

“對于謝曉峰這樣的人來說，因爲武道争鋒死去，他不但不會不滿，反倒是……”

滄華第二句話還沒有說完，慕容秋荻就想明白了。

對于江湖的頂尖高手來說，他們根本不懼死亡，相反很多人還天天作死，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他們享受這種掙紮在生死之間的樂趣，并且借此突破，更上一層樓。謝曉峰會怕死嗎？當然不會，他隻會怕沒有人能夠殺死自己。

慕容秋荻覺得滄華說的真的是挺有道理的，以前從來沒有人從這個方向跟她分析。

所以她沒有打岔，聽滄華繼續說了下去。

“對付這樣的人，你殺了他遠遠不夠，應該将他擒住，廢掉他一身武功，然後将他關在一個暗無天日的黑牢中，不需要做别的，就這樣将他關起來，不要理他，隻要每到送飯的時候，親自去一下就好。”滄華說。

慕容秋荻道：“哦？”

廢了謝曉峰武功倒是一條好計策，可是她現在殺都殺不死謝曉峰，更别說生擒了，事情自然又再次回到了原點。

“這樣一來，短時間之内沒什麽，可是時間慢慢過去，他看到的除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便隻有你。随着時間的流逝，他見不到别人，便會漸漸淡忘過去的人事，隻記得你，不斷地記住你，每次送飯的時間，将會成爲他最期盼的時候，而你将會在他心中，占據一個無可或缺的位置。”

“讓他的仇人成爲他最重要的人，這樣，是不是比殺了他更好些？”

滄華說完這麽一段話，整個洞窟一片寂靜，啞然無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