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楚學的無頭屍首還在往外噴出着鮮血。但是在這一刹那,時間仿佛全部都靜止了下來。
原本霖越派之中喧嚣的混賬,瞬息之間,便失去了所有的聲息。
沐三白的眼睛一點一點睜大,韓三娘的呼喊啞在喉嚨。
龍傲天微笑,李白虎展顔。
蔡懋不顧自己被浮青魔砍上一刀的風險,望着陸離手起刀落的那一幕。浮青魔的鋒刀砍在他的肩膀之上,深深入骨。可蔡懋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他甚至有些呆滞。
因爲他所有的感覺,都因爲目睹魯楚學被殺,而被剝奪。
在場所有人,哪怕包括瀝血泉的人,從來都沒有想過,魯楚學竟然會被殺。而且是被人以斬首這種慘烈的方式。
哪怕是生死攸關的戰局,竟然也就此緩了一緩。
“魯楚學竟然真的死了。”姬如煙長槍在手,但是她臉上的表情,絕非做僞。
空無言在他身旁,聽得姬如煙有些難以置信的言語,他低聲道:“這是我們的機會。”
姬如煙很快反應過來,立刻高聲說道:“霖越派掌門,也不過爾爾。”
她的話音剛落,她的兩個面首便立刻朗聲說道:“霖越派掌門魯楚學已死!”日照和香爐兩人的嗓門不小,當下便傳了開去。魯楚學乃是如今在場的三大合神高手之一,也是瀝血泉面對的最棘手的對手之一。他的死,自然是讓瀝血泉的人士氣高漲。
于是,瀝血泉在姬如煙的帶領之下,衆人一同高聲說道:“霖越派掌門,魯楚學已死!”
整齊劃一的聲音,傳到在場的正道弟子耳中,便覺得分外刺耳。東秀劍閣的弟子還好一些,霖越派的弟子見到自家掌門身首異處,眼睛都紅了。
士氣這種東西,講究的是一個此消彼長。魯楚學一死,正道弟子的士氣降到了谷底。
陸離緩緩收刀,看着戰局之中的動靜。
魯楚學的無頭屍首,緩緩倒在地上。陸離閉上眼睛,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老頭子,你的仇我已經給你報了。你當初爲我送死,我如今總歸是要投桃報李的。你說對吧?”
陸離在心中對着柳扶風說道,他的嘴角帶着無盡的笑意。他終于明白,爲什麽有人在複仇之後,會心智大變。爲什麽有人樂忠于殺人,殺比自己強的人。
那種殺死自己一心仇視的強敵的快感,簡直比交(媾)的快感還要強烈!
魯楚學是吧?
霖越派掌門是吧?
武榜第五是吧?
曾經一隻手就能把我狠狠壓制是吧?
但是,現在呢?
現在,你就是一個死人!
陸離含着笑,向後倒去,腳下虛浮,踉踉跄跄,仿佛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這一步步的後退,終于撞到了一邊廂房的牆壁,然後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兩眼望天,再多的喜色也無法掩飾眼神之中那一股濃濃的疲倦。殺死魯楚學,隻能趁着沐三白還未出手。這麽點時間,陸離甚至沒有多少時間來凝聚罡氣,就直接一股腦地把罡氣從體内逼了出來。黑白潛龍還沒來得及準備,就化作帶着罡氣爲陸離所用。
在倉促之中,陸離孤注一擲,一鼓作氣。
黑白龍影一閃而逝,那是因爲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這樣帶來的結果,就是現在陸離身體經脈之中傳來的火辣辣的感覺。那是罡氣在經脈之中運轉太快,導緻經脈有着撕裂的陣痛。但是,陸離的經脈現在的狀況,卻比撕裂這種狀況嚴重得多。
一式燕閃掠浮光。耗盡了陸離用饕餮勁吞噬來的罡氣。是的,陸離現在經脈之中的罡氣,準确的說是魚雲端的罡氣。雖然陸離轉化了一部分魚雲端的意味,但是,已經觸摸到合神境界門檻的魚雲端,也有着自己殘存的神意。那神意是不成熟,可畢竟已經開始想着合神境界轉化。
所以陸離強行運用,也被其中的意味所傷。
陸離背靠着牆角,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頭上發髻也不知何時在混戰之中被打散,散發披散下來,讓現在的陸離看上去多多少少有着那麽一絲狼狽。
可斬殺魯楚學,這樣的狼狽,也依舊無人敢侵犯。
明明陸離無力,虛弱,落魄,可就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一刀之威尚有餘。
現在的陸離,早已經不是那個随随便便的小角色就能打發的陸離。也已經不是那個見到高手就要拼死才能逃跑的陸離。他現在是陸離,刀聖陸離。
雖是自封,卻已經讓所有人有了認可的資格。
可怕的刀。
陸離喘了一口氣,他對今天的結果已經很滿意了。斬殺魯楚學,報柳扶風的仇,他的目的已經達到。照理來說,他的心情可以稍稍輕松一些了,因爲現在隻需要再從這混戰之中溜走就好了。
就像陸離之前好幾次做過的一樣。逃離,就好了。
可是,陸離他就坐在那裏,根本沒有什麽逃跑的意思。不是他不想跑,不是他累得不能跑。而是陸離已經看到了那一劍的劍勢,所以他隻能放棄了逃跑。
那猶如九天神雷,煌煌天威一般的劍勢!
一劍起,風雲動。
原本時有時無的凜風,化作了無比猛烈的罡風。
這罡風起,雲亦動。
天上不知何時多了幾片黑壓壓的雲,這幾片雲在罡風的推動下凝聚在一起,然後,變作了一個漏鬥狀的漩渦,在空中慢慢旋轉。
陸離望着那天地異象,所有的異象,都來源于一個人。準确地說,是來源于那人的兩個動作。
拔劍,風起。
指天,雲聚。
還未出劍,便已經能夠引動風雲。
這哪裏是凡人能夠做到的事,這分明已經是仙人之能!
仙,什麽仙?
劍仙!沐三白!
俗道仙人棄六欲,太上無情亦忘情。可是劍仙依舊憤怒。沐三白現在很憤怒,哪怕他是劍仙。
他怒,怒陸離竟然真的殺死了魯楚學;他怒,怒陸離竟然當着他的面殺死了魯楚學;他怒,怒陸離在他說出三息出手之後,依舊殺死了魯楚學!
自從自己成爲他天下第一的劍仙,獨步江湖之後,除了那該死的柳扶風之外,已經沒有任何人能讓沐三白如此憤怒。因爲陸離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打沐三白的臉,落沐三白的面皮。
對,沐三白憤怒的,并不是魯楚學被殺。而是因爲自己的臉面。
到了沐三白這個的地位,頗有幾分超然遺世。若不是得罪得狠了,他也不會一怒至此。
但是陸離用他的堅持做到了。這個堅持還是來自刀聖柳扶風的堅持,祖傳的堅持。堅持和沐三白,還有古河派作對,真的成爲了刀聖一脈的傳承。
這讓沐三白如何不怒?
匹夫一怒,血濺五步。天子一怒,伏屍百萬。那麽劍仙一怒呢?
劍仙一怒,一劍開天。
名爲劍仙,是爲最強!天上地下,唯此一劍!
離劍劍法之一,開天一劍!
煊赫的劍勢鋪陳開來,讓陸離一見被忘卻逃離之心。陸離曾經見過沐三白出劍,那時,他才剛剛罡氣境界,還沒有達到如今的實力。他以爲的劍勢,是運劍之時,氣勢的一種。可如今再看,這哪裏是氣勢?這分明是劍!沐三白出了一劍,那一劍是他手中離劍,亦是罡氣湧動引動天地的一劍。
那一劍,引而不發,方爲勢。
大廈将傾,總是将傾未傾之時,最令人心生恐懼。
一劍在手,也總是将要出劍時,最讓人心底生寒。
原本院中的混戰,立刻變成了整齊劃一的後撤。混亂的嘶吼變得鴉雀無聲。這就好比原本混在一起的泾渭河水,重新變成清濁分明。
沐三白的劍,的确是有着這樣的威力的。哪怕是有遭受到波及的可能性,也罕有人願意承受他劍招的餘威。
衆人散去,那麽便隻剩下了沐三白與陸離。兩人一高一低,就好比曾經的地位。高高在上的劍仙,低低在下的江湖新秀。
陸離雙眼望着站在甘露堂之上的沐三白,他有些無奈的笑了笑,“這樣的劍,哪怕是我全盛時期,也接不下來吧?”他自言自語地感歎道,“現在這樣,又要怎麽去接啊?真的是讓人絕望啊……”
陸離将釋刀插在地上,然後用盡全身力氣,一點一點地拄着釋刀站了起來。
他還是有着深深的無力感,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他隻有背靠着牆壁才能站立。他站了起來。
釋刀,一點一點收回鞘中。此時的釋刀,仿佛發出了一聲不甘入鞘的怒吼。
但是陸離的手堅定地将釋刀收回了鞘中。他摩挲着釋刀的刀柄,還有那有些紮手的海鲨皮刀鞘。“看來,你要陪我死了啊。老夥計。”
陸離慢慢擡起頭,對着沐三白張開了雙臂。
“來啊,沐三白!哪怕是死,老子要是眨一下眼睛,就算是你徒弟!”陸離說完,自己倒是笑了。“哈哈哈。”
“來啊!”
陸離的吼聲,回蕩在沐三白的耳邊。
沐三白隻是做了一個動作——揮劍。
然後,陸離看到整個天地都砸了下來。
(這裏可以加一個陸離身死,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