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内是一片狼藉,帳外是一片森然。
陸離孤身一人站在門簾之外。面對的,是他最不想面對的情況。
“還真的是要以一敵萬啊。”陸離感歎道。他很是無奈,或許,還不隻一萬。
陸離望着前方,辰羽和千昇并騎在前,從上往下,俯視着陸離。而一旁,葉秋白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正整理着自己的有些淩亂的頭發。
除去葉秋白這個異數。剩下的全是全副武裝的雲霜士兵。持盾步兵環繞辰羽周圍,另外還有手持長槍配短刀的精兵虎視眈眈地看着陸離。不過,這些還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是那一群已經瞄準在陸離身上的弓弩。
陸離的後背一陣一陣的發涼,這次預感告訴他,他十有八九就會死在這裏了。
“連逃命都難啊。”陸離說着,手指卻握緊了刀。
“看來,你也有所覺悟了。”千昇在馬上說道。
陸離不答。
千昇也沒廢話,他直接揚起了手。他這個動作,讓站在前排的步軍,全部半跪了下來。失去了步軍的阻擋,滿滿一營弓弩手在火光之中露出了身形。
弓已拉滿,弩已上弦。
爲陸離準備的箭雨,一觸即發。
“轟。”雲端之上,一陣轟雷炸響。陰雲之下,千昇揮下手臂。
“铮铮铮铮铮铮铮……”一連串弓弦震顫之聲,如同暴雨傾盆。在這煩悶的夏夜暴雨降臨之前,有一場箭雨一馬當先。
在聽到弓弦铮鳴的時刻,陸離因爲預感到危機,雙目瞳孔已經收縮如針。在這場箭雨降臨之前,他隻來得及做出一個應對。他雙腳一躍,倒退着,退入大帳之中。
“噗噗噗噗。”
弩箭劃破長空,在忽隐忽現的火光之中,撞向原本屬于辰羽大大帳。辰羽皺着眉頭望着眼前這幕,大帳乃是軍中象征,不過千昇制定策略之時,已經獲得了他的首肯。“沒想到,一個江湖人,竟然也能讓我營中混亂如斯。”
“這人的實力,比起之前那些被人派來的刺客,要高出太多了。”葉秋白在一旁說道。
千昇沒有接話頭,隻是在一旁傳令下去,“射完第一輪箭之後,再由其他人補上,保證弩箭壓制不斷。”
“這天真的要下雨了。昇先生,看來你準備的計策,用不上了。”辰羽對千昇說道。
“我知道。”千昇道,“這種天氣,哪怕是雲渚看到了我方大營之中的亂象,也決然不會輕舉妄動。暴雨一下,土地泥濘。又是在黑夜之中,這種時候,龜縮在己方營地之中,才是最好的選擇。”
“一石二鳥之計,隻得一隻小鳥。”辰羽輕笑了一聲。昇先生的本意,是以收拾陸離的機會,制造一些營地混亂的假象。爲此,他連軍中大帳都貢獻了出來,目的就是看看能不能引動雲渚軍出動。
自從上次雲渚軍吃了大虧,麻将軍親自回到西線坐鎮之後,雲渚軍變得不再那麽容易輕舉妄動。想要引出他們,還真的下一點本錢。
可惜,老天并不給面子。一場即将降臨的大雨,可以毀去一切布置。千昇所求的大鳥并不會來,那麽他也隻能好好對付對付已經被困在籠中的小鳥了。
陸離此時的确是一隻籠中鳥。不,比籠中鳥還不如。他是一隻被成千上萬支弩箭瞄準的鳥。
陸離在千昇下令放箭的那一刻退入了營帳之中。畢竟大帳也是一個掩體,相較于暴露在箭雨之中,陸離覺得這處大帳能夠給自己帶來喘息之機。
一退入大帳,陸離立刻就趴在了地上。原本大帳之中還有許多倒伏在地的桌椅,可以充當一下遮掩之物。但是陸離卻發現了一處更加安全的地方。那就是那個沙盤。
陸離在地上匍匐前進,慢慢爬到那沙盤之後。沙盤早就在陸離與葉秋白的對戰之中傾覆。寬大的沙盤成爲了一面盾牌。可當陸離爬到那沙盤之後時,陸離卻忽然愣住了。
因爲他看到了一雙明亮的眼睛。
這裏竟然還有一個人。
“承平,你怎麽會在這裏?”
隐身在沙盤之後的,竟然是紫月。陸離動手之後,倒是沒有太過注意紫月。之後葉秋白現身,也引走了陸離全部的注意力。讓他無暇顧及。他還以爲紫月已經逃出帳外了呢。
紫月還是那身軍服裝扮,她一雙眼睛看着陸離。
陸離見她不說話,于是問道:“怎麽了?怎麽不說話?沒傷到哪裏吧?”
紫月聽到他熟悉的話語,連他所給的關心都是那麽自然而然。她雙目一閉,鼻尖竟然有些酸楚。
陸離對紫月的表現更是奇怪,但是弩箭飛舞的嘯聲,還有撞擊在沙盤之上的聲音,讓陸離不是很放心。陸離想了想,決定冒險一把。他直接躬身而出,向着一旁的桌椅走去。
外面的弓弩手是包圍了大帳的,所以穿過大帳幔布射進來的弩箭也來自四面八方。好在這大帳乃是辰羽這個主帥發号施令之所在,其幔布比起外面普通士兵的營帳來說,要厚上許多。所以這處大帳在無形之中,還真的是幫陸離擋掉了一些弩箭。
但那畢竟是少數。被擋住的箭大部分都是強弓射出。而弩乃是機括之力,弩箭所具備的力量,一層幔布還擋不住它。
所以現在大帳之中也是有弩箭飛舞。
若是陸離一人,有沙盤護住一面,然後自己用釋刀抵擋其他方向的箭矢,這樣也并無不可。但是多了一個不會武功的紫月,陸離就必須做點什麽了。
他盡力俯下身子,低着腰走到桌椅旁邊。然後将那桌子拖了過來。
陸離要做的,就是用這些桌子來擋住其他方向的流矢。
紫月看着陸離拉過一張又一張的桌子,然後堆疊起來。期間,陸離因爲不慎而中了一支弩箭。不過他沒吭聲。弩箭隻是刺入了右臂之中,不算要害。陸離硬撐着把所有的桌子堆疊成他計劃的形狀之後,他才坐了下來。
現在,他和紫月周圍都有掩體了。外面弩箭的影響已經降到了最低。
陸離背靠着沙盤,喘着氣。他能夠聽到的是弩箭的聲響,還有外面的風雷聲。
他腦海之中,盤算着脫身之計。
這輪箭雨,也應該不會一直持續。若是等到有人進來查探,那才是需要陸離真正拼命的時候。不過,蟻多咬死象。如果陸離陷入了以一敵衆的泥潭之中,最後的結果,恐怕是他傾覆的局面。
陸離一邊想着,一邊取過釋刀。他要用釋刀把弩箭挖出來。
“我來吧。”紫月忽然出聲,她伸出手掌。陸離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解,但他還是把釋刀遞了過去。
紫月接過釋刀,倒轉刀鋒。陸離看他她一雙手掌之上,已經不複白嫩。他沒有做聲。
紫月用雙手捏着釋刀,小心翼翼地切開陸離中箭的傷口。箭頭上有倒鈎,直接拔出會再次受傷。所以挖出箭頭,是最好的處理方式。紫月就是這麽做的。
“以前,你是見不得血的。”陸離說道。
“是啊。”紫月搭腔,她的目光專注在陸離的傷口之上。陸離忽然覺得這個紫月,有點陌生。正如他所說的,紫月之前是最怕見血的,若是鮮血太多,她說不定還要昏過去。但是現在,她持刀割開陸離的血肉,雙手竟然沒有一絲顫抖。
陸離輕輕歎了口氣。
的确是不一樣了。
“怎麽?不習慣?”紫月似乎發現了陸離的異樣。
“是的。”陸離大大方方承認。
“沒什麽好不習慣的。人總得成長的。”紫月的語氣輕描淡寫。
“可我不想讓你成長成這個樣子。”陸離看着紫月很認真的說道。
紫月的手猛然一顫,箭頭“當啷”一聲掉在地上。陸離吃痛,吸了一口涼氣。
箭頭已經取出,紫月把釋刀還給了陸離,然後呆呆地抱腿坐在一旁。陸離扯下一條布條,随手給把傷口綁起來。
在一片零星的箭雨之中,兩人躲在這一片小天地之中,陷入了一片靜默。
過了一會,紫月忽然想起了什麽似得,然後說道:“那個……毒不是我下的。”
“我知道。”陸離點頭道。
“你知道?”紫月偏過頭,隐匿在暗色光華之中的側臉依舊靓麗。
“嗯。哪怕是你下的,也沒有關系。”
“嘁。”紫月鄙夷一聲。
陸離笑了笑,他不以爲意。他真的不會在意。紫月這個丫頭,自從平安城刺殺郭大将軍一事之後,陸離心裏總覺得愧對于她。他總覺得是自己沒有教好這個小丫頭。
“紫月,跟我回去吧。”陸離忽然說道。
“嗯?回哪?”紫月的聲音,依舊帶着别扭。
“回家。”陸離說道。
紫月搖了搖頭,“哪裏有什麽家。”
“我們的家。”陸離笑着說道。
“嗯?”紫月霍然轉頭,一雙眸子哪怕是在黑暗之中,也竟然帶着光彩。
陸離看着紫月,忽然覺得自己那句話似乎産生了一些歧義,于是他解釋道:“我已經成家了。你身爲小姑,總應該去見見大嫂。”
“哦。”紫月眼中的光彩一點一點消失。
陸離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兩人複又無言。
是夜,弩箭不再連番射進來。四周也安靜了下來。
而一場夜雨,
也終于下了下來。
暴雨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