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珊的寒冰真氣所凝結的寒冰,倒也不凡。加之初春時間,氣溫也不算太高,所以冰塊一直存在着。隻不過,它在一點一點變薄。哪怕陸離将船艙之中所有庫存的布匹都拿了出來,也無法改變這一事實。
于是陸離不可遏制地焦急起來。
他每日都會走上甲闆,站在船頭,催促黃福全快點前行。岚州在東,順着逝水而下,三桅船吃準風力,速度已經是極快的了。可陸離還是不滿意。
黃福全最開始還因爲公子嫣的原因,對陸離有些尊敬。但是因爲陸離不斷地催促,也開始變得不耐煩起來。
“還有兩日就可以到了,隻要不變天。”黃福全聽到那腳步,知道是陸離又來了,但是看都沒看陸離一眼。
陸離身上的傷并沒有痊愈,不過好在傷口已經結疤。這些傷口都是韓三娘那一式葬花所留下的,密密麻麻,這讓陸離看上去有些猙獰。
陸離在船頭,盤腿,坐下。他現在的狀态不算好,從小修煉潛龍訣所培養的潛龍,被陸離注入了林淩雁經脈之中。正是有它的存在,才讓林淩雁内息平穩下來。但是,失去了潛龍的陸離,實力要下降一半。潛龍訣的最大優勢,就在于比普通真氣更加凝結的潛龍真氣,同時也是一直以來,用心神去培養,沖擊合神境界的根本!
陸離潛心整理着自己的真氣,失去潛龍的深淵空空蕩蕩。陸離放棄了潛龍,就等于放棄了自己的武道前途,将自己從小的苦修,棄之不顧。
可是,這有什麽關系?
比起林淩雁的性命來說,這些都算什麽?
微不足道啊。
林淩雁握着釋刀,全身血色蒸汽升騰的模樣,永遠印在了陸離的心底。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想起那個情形,陸離想到了之前林淩雁對他說的。那是名爲煮月之術的法門。煮月之術,陸離無法确定是不是這四個字,但是他腦海之中的第一反應,卻是這個。
“因爲沒有月光,所以煮的血和真氣。”陸離喃喃說着,心中擔憂無比。正是因爲林淩雁最後這一手搏命,才讓他在魯楚學劍下活了下來。但是,哪怕隻懂得簡單醫理的陸離也明白,林淩雁現在的情況很危險。
那些蒸發而喪失的血液,讓林淩雁蒼白如雪,真氣的煮沸,爆發出了強大的力量,但是卻讓林淩雁的内息變得混亂無比,經脈定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創傷。
再加上之前魯楚學貫穿林淩雁胸口的那一劍。
林淩雁的情況非常不好,若不是有夜闌珊的寒冰将林淩雁完全冰凍起來,那麽陸離最後擁抱的,可能隻是一句屍體。
“魯楚學,韓三娘,沐三白。”陸離說出一個名字,便按下一根手指。他面無表情,卻是如同火山一樣孕育着磅礴的怒氣。
“陸離,你在這裏?先吃飯吧。”公子嫣走了過來,她伸手遞給陸離一隻碗,碗裏裝了一碗白飯,上面整整齊齊碼了一堆切成薄片的肉片。
“多謝。”陸離伸手接過,沒有說話,低頭吃了起來。
現在還沒有到午餐時間,但是陸離已經餓了。他發現,自從離開古河派之後,自己好像經常爲感覺到饑餓。這一點,讓陸離感覺十分古怪。
陸離回憶過當初發生的所有事情,依稀記得自己咬着釋刀亡命一搏的時候,好像有什麽東西順着釋刀進入了自己的身體。雖然當時情況危機,沒有時間去細細思量,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好像有點詭異。
而且,從那之後,原本接近昏厥的自己,突然有力氣爬了起來,還抱着林淩雁走出了這麽長一段距離。那股突然而來的力氣,似乎并不隻是自己心中那一股子意氣。
陸離不知道這件事是怎麽回事,也不知道這件事會造成什麽樣的結果。就現在的結果來看,自己這一身傷,竟然恢複了五成。這一點,似乎也是之前沒有的。
總之,陸離自己的身體似乎再往一個很奇怪的方向邁進。
陸離吃完,放下了碗,然後繼續看着前面的江水。
公子嫣伸手拿在了手上,然後說道:“陸離,你知不知道現在你真的已經名動天下了。”公子嫣看着陸離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模樣,想要說些什麽,引起陸離的注意。他已經在這種狀态下太久了。
“哦。”陸離沒有多說,還是那副表情。
“你乘蛟而來,破門而入,毀典禮,搶新娘,啧啧,對象還是天下第一大派古河派。更關鍵的是,最後你還活着。”公子嫣像是個小孩子一樣興奮地說着。“雖然我們的出面,不可避免的讓你打上了樊籠的标簽,但是,畢竟你是一個人出現的。”
“現在就樊籠傳來的消息來說,你的名字已經傳遍天下了。”
“江轲新任古河派掌門的風頭,全部被你蓋過。而且你還擊敗了他。”公子嫣繼續笑着說道,“評定武榜的時間就快到了,我猜,這次你也可以上榜的。事實上,武榜并不隻是武力的排行,影響力也是很大的一部分。”
“武榜?”陸離偏過頭來,然後說道:“有意義麽?”
武榜的意義,其實很簡單,就是樊籠帶着幾分目的所制作出來的一份榜單,其中的排名名次也是掌控江湖的一個手段。
簡單點來說,這次你排名在前,後面更榜之後,名字略有調整,那麽就很容易引起别人對你實力的猜想。這些在武榜前十的人可能看的很透徹,但是武榜不僅僅是二十人的那個名單,它實際的榜單足有百名,這一個榜單就羅列了所有江湖之中有實力的江湖人。
當名次成爲實力的象征的時候,那麽很多人就會把名次當成實力的象征。名次的前進或者後退,會成爲衆多紛争之中的其中一個紛争。樊籠邪派皆不上榜,則是意味着加入樊籠,就可以無視榜單。邪派的心思,大多都是從個人角度出發,不會因爲一個虛無的榮譽而付出自己的性命。
唯有正道,才會視面子,榮譽爲性命。
真正不爲名利之人,終究是少數。
這是樊籠節制江湖的一大手段。
但是對于陸離來說,很沒有意義。他這樣的人,絕對不會去追求什麽排名,追求什麽那些虛浮的東西。他隻顧自己的心意,隻要自己覺得合适,隻要自己覺得有理由去做,他就會去做。不管那件事有多少困難,多少難以達成。他都會努力去完成。
比如,他在平安城,想要刺殺當朝皇後。
比如,他咬牙堅持下了柳扶風看似無用的那些訓練。
比如,他爲魚龍幫孤兒寡母拼命。
比如,他除夕之夜趕回平安城,爲了見紫月之約。
比如,他執着于進入武宗寶藏。
比如,他孤身一人,殺上古河派。
陸離覺得武榜沒有意義,那就真的沒有意義。他現在所有的意義,就是爲了救下林淩雁的性命而已。
“其實不止也是武榜,年輕一輩之中,也有把你當做其中翹楚的。”公子嫣說着,站起身,“其實你已經很強大了。”
陸離搖了搖頭,“如果我足夠強大,那麽淩雁也就不會爲了我變成這樣。”陸離的雙拳猛然握緊,“如果我足夠強大,那麽,就不是我落荒而逃,惶惶如喪家之犬。”
“你……”公子嫣看着陸離,眉頭一皺。從她認識陸離的那天起,陸離一向都是低調而又内斂的人。但是,她現在所看到的陸離,宛如釋刀出鞘,張揚着刀刃的鋒利與罡氣的霸道!
“我會回來,如果淩雁沒事,那麽或許我會溫和一些。隻讨一個公道。”陸離的目光,堅定地望着遠方。“如果淩雁有事,那麽,我要他們血債血償!”
陸離那張揚的氣勢,毫無掩飾地散發出來。
公子嫣退後兩步,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江湖事江湖了,有仇報仇,有怨抱怨。這一點你沒錯,但是……”
公子嫣遲疑了一下,手中的空碗被捏緊。
“但是,你如果想要大殺特殺的話,我擔心你會迷失掉本性。陸離。”公子嫣很是鄭重地說道。“而且,樊籠需要那些家夥存在。”
陸離聞言,擡頭看了一眼公子嫣。公子嫣看到陸離的眼神,竟然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感覺。她發現經過這件事情之後,陸離變了。
“我知道,那是樊籠存在的意義。”陸離緩緩開口,沒有江湖,自然不需要節制江湖的樊籠。
“但是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陸離揮手一指,那是林淩雁所在的船艙,“淩雁生死不知,我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我不是睚眦,睚眦必報。”陸離握緊釋刀,“但是,凡事,總得有個公道。”
“他們既然不想和我講道理。那麽我就要好好地和他們講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