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就是他的境界,隻不過許久沒有回來了。自從巅峰滑落之後,他就沒有再次推開過這扇門。然而今天,他在死亡的陰影下,毅然而然地踏入了這扇門。
于是,柳扶風再一次成爲刀聖柳扶風。
沐三白望着柳扶風不斷攀升的氣勢,眼神也變得有幾分凝重。柳扶風的傷,他知道得很清楚。因爲,造成柳扶風受傷,失去武功的罪魁禍首,就是這位當世劍仙。
也隻有他,才領教過全盛之時的柳扶風有多麽恐怖!
沐三白一手握劍,氣勢也開始不斷攀升。當年他打敗了他,如今,他依然也可以打敗他。
圍觀的人中,自然不缺眼力勁,看到兩人不斷攀升的氣勢,誰都能料到接下來,必定是驚天動地的交鋒。這一次,不會像剛才那樣兒戲。
這一次,對決的兩邊。一邊是重回巅峰的刀聖,另一邊是一直都在巅峰的劍仙。
這一次,是真正的刀劍對決。
“真的很懷念啊。”柳扶風輕聲說道。這股力量,這種姿态,他是真的懷念。
沒有一個男人會完全沒有雄心壯志,更何況是柳扶風這樣的人。之前的那些落魄,隻因爲他失去了武功。他當然也想恢複當年風采,這種渴望,無比強烈。
隻不過,終其一生,他可能隻能以這樣的方法再一次重回巅峰了。
不是每一個英雄,倒下後,還有東山再起的資本。
那些故事話本之中的故事,之所以稱之爲故事。因爲那隻是故事。而現實是,命運狠狠抽了你一巴掌,你可能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爬起來。
不過,隻要你想爬起來,你就可以稱之爲人。隻要你能爬起來,就足以當得上英雄的稱号。
沐三白一生之中,戰勝了無數敵人,未嘗一敗。所以,他是高高在上的傳說。
柳扶風也勝了無數敵人,但是他也過,敗得一敗塗地,一敗不起,敗得從刀聖柳扶風,化爲了邋遢杞老頭。
可是今天,他再起。
以生命之巍峨,再登巅峰。
“當年的是,是我做的過分了。”沐三白說道,他指的是擊敗柳扶風之後,廢了柳扶風的武功這件事。哪怕他後來與柳扶風和解,這件事也變成了他與柳扶風之間永遠的隔閡。
現在,他看得出柳扶風在做什麽,沐三白之前所說的送死之言,一語中的。
“你從來不會爲你所做的事情道歉。”柳扶風潇灑一笑。
正如柳扶風從來不會爲自己的失敗找借口,沐三白也不會爲自己的所作所爲道歉。但是今天,柳扶風先爲自己徒弟的失敗找了借口,沐三白後爲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爲道歉。
“人是會變的啊。”柳扶風搖頭道。
沐三白望着柳扶風,這是他一生的對手,也是一生的朋友。“柳扶風,今天你闖我山門鬧事,這一招過後,我們一筆勾銷。”
“切。好像說的你會赢一樣。”柳扶風嘲弄了一聲,然後他看向陸離。
陸離此時癱坐在血泊之中,他隻有背靠着及履殿旁的門當,才能保持坐着的姿勢。他身下的鮮血,來自他自己。這個時候的陸離,真的無法成爲江轲的對手。
江轲身上也有傷,也有血,但是沒有陸離那麽多。
陸離的眉眼處已經破了,鮮血不斷流下,流入眼中。他有些睜不開眼,一半是因爲鮮血,一半是因爲無力。陸離他真的很疲憊,體内罡氣亂作一團,讓陸離無法再用饕餮勁控制鮮血的流速。
鮮血從陸離身上不斷滴下,滴答的聲音是那麽刺耳。血液彙聚成一灘,然後一點一點繼續往石階下流去。
釋刀插在陸離面前,不是陸離想放手,而是陸離已經再也咬不住刀柄。
他最後一絲力氣,都已經被榨幹。
“呼呼呼。”陸離沉重而又痛楚地呼吸着,胸膛不斷起伏,像一個破了的風箱。
“你敗了。”江轲看着陸離,冷聲道。他站着,陸離已經倒下,勝負已分。
韓三娘走上前來,因爲陸離已經無法再抱住林淩雁,所以林淩雁也倒在了一旁,她艱難地掙紮着,想要起身。她的身體裏還殘留着葬花的罡氣,每動一下都是痛楚,每動一下都會流血。
可是林淩雁還要掙紮着爬起來。因爲陸離爲了保護她,已經因力竭而倒下。
從本質上來說,林淩雁一直都是一個小女人。東秀劍閣大師姐的身份,隻帶給了她表面上的自信,她的内心深處,還是渴望被呵護的。被陸離擄走的那段時光,陸離沒有對她苛責,反而照顧有加。正是從這一點,讓林淩雁開始覺得這個男人身上有所不同。
好像從那開始,他一直就是她的保護神。他保護着她,不讓她涉險,不讓她受傷。
今天,在她最無助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出現了。
不惜以挑戰整個江湖正道爲代價,這樣的付出,哪個女人不會感動?
愛是相互的,林淩雁一直都覺得這句話很有道理。
現在陸離重傷垂死,流血不止。林淩雁覺得,自己再也不能讓陸離受傷了。她搖搖晃晃站起身,身上的嫁衣微微擺動,像是夜風吹來的韻律。林淩雁腳步輕浮,但是眼神無比堅定。
陸離說過,自己受傷會讓他心疼。但是……
陸離啊,你受傷,我難道不心疼嗎?
傷成這樣,一定很疼吧?
可是,哪怕是這樣,你還要抱着,我護着我,不讓我受傷……
釋刀被人拔起,被一隻纖細的手握在手中。林淩雁雙手握刀,微微弓着身子,攔在陸離身前。
陸離聽到異動,微微睜開雙眼,看到的卻是林淩雁斬釘截鐵地背影。
林淩雁仿佛心有靈犀,回過頭來,正好與陸離目光相接。
陸離想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容,奈何因爲傷口的痛楚還有流血不止的虛弱感,讓這個笑容變得無比難看。
但是林淩雁笑了,笑靥如花,如同春風般溫暖。她笑着轉過頭,眼眸之中笑意不減,可眼角卻有淚水滑過。
“傻瓜,遇到你真的是太好了…太好了,陸離。”
林淩雁笑着流淚。她昂首無懼,持刀而立。
“淩雁,爲了他,你不惜與我,與你夫君刀劍相向?爲師是怎麽教你的?”韓三娘還在苦心相勸。畢竟是自己的徒弟,剛剛自己失手打傷,已經讓自己有些心軟。看到林淩雁爲了陸離而付出如此,韓三娘還是替徒弟不值。
“與人爲妻,自然要護夫家周全。”林淩雁說話的聲音也有些冰冷。
江轲冷哼一聲,“呵,現在想要回來?晚了。今日你讓我古河派,讓我江轲顔面掃地,你已經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聽到這裏,林淩雁笑了,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麽?别以爲強迫我拜了堂,你我就算成親了。”林淩雁轉身,一手指着陸離,朗聲說道,“我林淩雁這輩子,隻有一個夫君。他姓陸名離,他的名字,叫做陸離。”
林淩雁一瞥江轲,問道:“夠清楚了麽?”
江轲一臉寒霜,雙拳猛然握緊。
“現在,不管是誰,隻要想要對我夫君不利,隻要你們想在傷害他,那麽,就請留下性命。”林淩雁一擡釋刀,用釋刀在地上刻下一道刀痕。“隻要越過這條線,不管是誰,我林淩雁殺!無!赦!”
林淩雁用黃鹂鳴翠一般的嗓音,說着不論殺伐的霸道。
永遠不要小看一個女人的勇氣,特别是她爲愛而戰的時候。那個時候,她身上的光輝,恍若聖光。
映入柳扶風眼簾的,便是這一幕。柳扶風低聲對夜闌珊說道:“闌珊,我不求你什麽,隻求你救下他們二人,不要讓他們死,好麽?”
夜闌珊沉默。
柳扶風笑了笑,“就當是我最後的遺願了。”
“最後一刀之前,還要不忘叮囑,是留下遺言麽?”沐三白在一旁說道。
柳扶風沒有理會他,他隻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這一步踏出,一股罡氣以他爲圓心,瞬間炸裂開來。寒冰罡氣,凝水成冰,這些炸裂的罡氣,凝結了空氣之中的水滴,化爲冰晶。
柳扶風仿佛成了上古傳說之中的冰帝,持刀而來。
沐三白不甘示弱,他提劍而來,一步一個腳印,燃燒着離火的腳印。
冰與火,刀與劍。
最後的道别。
柳扶風已經有所覺,他知道,這大概是他最後一次揮刀了。他看着遠方,輕聲吟道:“傾心一念故,莫道兩心知。願爲君白首……”這曾經是穆曉夜最喜歡的詩,也是她寫給沐三白的訣别詩。
訣别詩,兩三行。不是兩行字,而是淚兩行。
當年,穆曉夜離世之前,讓柳扶風轉交給沐三白,所以,柳扶風很清楚地記得這首詩。
現在,柳扶風也将告别這個曾經有過她的世界,于是很自然地,他想起了這首詩。
“長恨最相思。”
柳扶風吟完最後一句,他的氣勢也到達了頂峰。他毅然出刀。
這是刀聖,最後一次出刀。
下一刻,癱坐在地的陸離,忽然感受到了一道耀眼的光芒,那光好像是一把刀,燃燒着的刀。那光是那麽的奪目,仿佛太陽,讓人無法直視。哪怕是閉上了眼睛,那光仿佛可以穿透眼睑一般,直刺入人的心底。
“好刀!”這是沐三白棋逢對手,欣喜若狂地聲音。
然後,他就被這一刀所淹沒。
這是刀聖以生命出的最後一刀,帶着柳扶風最後的熱血和桀骜。
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