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有憐憫之心可以,但是這時想要出手救人,已經來不及了。而且,極易把自己也搭進去。
安東野看着曾經并肩作戰的人,有些孤零零地站在那裏,直面死亡。他歎了一口氣,陸離,這次我救不了你了。他還沒歎完一口氣,忽覺耳畔發絲輕動。
因爲霎時有一陣風拂過。
這陣風名叫公子嫣。
安東野伸手想要拉住她,但是卻依舊慢了一拍。于是,便隻抓住她一道背影。
天降流星火雨,公子嫣持刀前行。她不知道爲什麽她要沖出來,原本的避難之處應該更加安全才對。
或許,是因爲看到陸離垂下雙刀的絕望。
或許,是因爲聽到了有人在大喊陸離。
或許,是因爲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
反正她覺得,她不想呆在那邊,她想到陸離那邊去。
于是便去了。
哪怕天下下着火雨。
哪怕地上冒着火焰。
哪怕随時會死。
公子嫣輕盈點足,急速向陸離掠去。
那麽,陸離呢?
陸離在他要放棄的時刻,聽到了林淩雁的呼喊。雖然現在滿場都是吼叫,但是隻有這一聲,他聽得最爲清楚。因爲那裏面有着林淩雁的撕心裂肺。
陸離原本垂下的雙刀微微一震。如果自己死去,林淩雁應該會很傷心吧?讓她傷心,陸離不忍心。
于是雙刀又向上幾分。
陸離低下的頭顱緩緩擡起,自己怎麽會有想死的想法?是末日般的景象震懾了心神麽?我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就認命啊!陸離心中發出一聲無聲地呐喊。
然後,他忽然看到了一抹白。
在漫天的橘色和昏暗之中,這抹白顯得有些耀眼。
陸離愣住,在他眼中,仿佛天上掉落的平台和四散奔逃的人群的動作都慢了下來,好像時間就在這一刻定格。唯有公子嫣,她在向他而來。
陸離有些欣喜,他不知道這絲欣喜來自哪裏。但是他真的很高興。
可是,下一刻,他有些不喜。陸離來不及逃出平台砸下的範圍,所以他一時想放棄。可公子嫣現在,在進入平台砸落的範圍之内。這是自尋死路!
陸離不喜歡别人因爲自己自尋死路。特别那人是公子嫣。
所以,他決定要做些什麽。
陸離擡起頭,閉上了眼睛。
這一刻,他的心中忘記了自己在哪裏,忘記了頭頂有壓頂之危。生死之間有大怖!陸離卻在生死的壓力之下,凝氣入定。
按照佛門的說法,便是禅定。
物我兩忘,專注一心。達于散而不亂之。
救助他人,最後不得已暫避的惠岸看到這一幕,雙掌合十,歎曰:“善哉善哉。”陸離能夠在此危急之下而不慌亂,足見此子心思之堅韌。
說陸離不慌亂,那是假的。隻不過陸離那陣膽怯慌亂都過去了而已。
他閉着眼睛,腦海中不斷閃現着他的刀法,也是他的武道。
刀中八法!
一式劈——縱橫。
二式突——疾風。
三式掠——燕閃。
四式掃——破軍。
五式撥——機先。
現在,輪到第六式了。
捺。
這個字,放在刀法之中,讓人有些疑慮。
還是放在宣紙之上,更好讓人理解。捺是什麽?是捺出去的一筆。而這一筆,往往放在收筆的時候。意思就是說,捺出去,已經完結。
在陸離眼中,無數招式在他眼前變幻,仿佛是有無數個人無數雙手臂在展示着那些招式。這是陸離在書窖之中獲得的招式。
陸離隻是不求甚解,所以,他記得很多。
公子嫣看着陸離的方向,但是不斷掉落着碎屑的平台已經闖入他的眼簾。
“快閃開啊!”公子嫣大聲呼喊。
這個距離,公子嫣心中一沉。她貝齒一咬下唇,隻能拼一把了!
公子嫣陡然加速,她想趕在頭頂平台掉落之前,救下陸離。
可陸離還是閉着眼睛。他還在考慮這一招。他有過設想,但是,還是缺了那麽一點點。是的,這原本設想之中的一捺,還缺那麽一點點。陸離自己也說不上來,這一點是什麽。隻是覺得自己有些不圓滿。
老實說,陸離并不是刻意追求完美的人
但是,這捺和撥一樣,都是注重機巧的刀法。不想劈和掃一樣那麽容易。
缺了什麽呢?
陸離擡起頭,巨大的岩石平台已經近在咫尺。
陸離心中一動,他明白了。他雖然有此機巧,但是卻缺少了自信。
可以直面危險的自信。
于是陸離沉靜下來,呼出了幾口氣之後,他開始平複。
雙腿穩穩紮成馬步,陸離擰過身,雙刀穩穩停留在身體左側。陸離的雙眼,隻盯着平台。
刀中八法,捺!
陸離爲之取名爲——出鋒。
草書之中,捺這一筆,有藏鋒出鋒之說。面對危機,陸離自然是要出鋒。
殁雷和黔風兩刀自然就成了向上挑出的兩道鋒芒。
鋒芒畢露!
“轟。”然後,平台狠狠砸下。
這正是林淩雁在被韓三娘打昏之前所聽到的,看到的。
巨大的震動之聲傳來,音浪方至,氣浪便已經相随而來。躲在容身之處的人們看着眼前飛濺的石塊,還有開始在地上淤積的岩漿,不斷慶幸着自己的決議正确。
安東野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死了吧?”謝無憂的聲音傳來。
“死定了。”沉中俠斷言。
安東野默然不語。因爲當頭頂的平台傾覆的時候,下面的人,的确死定了。就像現在,一聲巨響之後,鴉雀無聲。
因爲底下的人,已經不會再發出聲音了。
惠岸看着眼前的一幕,閉目不敢再看。佛門有悲憫之心,看到陸離死去,他卻救之不得,着實有些無能爲力之感。
“好了。現在安全了,可以出去了。”葉秋白說道。現在的确是安全了,上面的平台傾覆下來,斜斜地柱着地面,正好形成一個坡度,向上攀爬。他身形一動,就要出去。但是惠岸拉住了他。
“大師,這是何意?”葉秋白有些不解地問道。
“阿彌陀佛。”惠岸合十道,“且再等等。”
“等?”
葉秋白話音未落。又有一陣斷裂之聲傳來。
葉秋白探出頭去,仔細傾聽,發現斷裂之聲不再是來自頭頂,而是來自腳下。
“卡啦卡啦。”是岩石不斷開裂的聲響。
葉秋白目光忽然一縮,因爲他看到了崩塌。寶藏所在的地面在崩塌。平台從上而來,撞擊到地面,導緻地面裂開。看樣子,這寶藏所在的地下也是空的。令人垂涎的寶藏在往那個裂縫傾瀉,它們将去往地底更深處。
有人想要沖出來,搶上一些寶物,可是那裂縫越來越大,直接把他給吞噬了。
堆積成山的金銀珠寶,大贠貨币,如今已經成了流沙一般的存在。
那裏形成了漩渦,正在吞噬着一切。寶藏也好,碎石也好,岩漿也好,都被那一張仿佛深淵巨口一般的存在所吞噬。就連黑白雙蛟,也是從平台上滾落下來,然後落入了地縫之中。
“快走。”躲過平台掉落的幸存者察覺出來,崩塌還在繼續。所以,他們都開始踏着傾覆的平台往上走。
沐三白領頭,古河派,東秀劍閣,霖越派三大門派爲主,還有其他幸存的人,都開始向上攀爬。
“出去之後,我會去殺魯夫子,沒有意見吧?”沐三白一邊走,一邊說道。
韓三娘一愣,魯夫子與東秀劍閣向來關系密切。不過,今天這檔子事,是魯夫子做得過分了。雖然是千晉做的,但是魯夫子是他的老師,他難辭其咎。“好。”韓三娘答應道。
“不止是魯夫子,原本我不打算去跟隐國拼鬥什麽。但是他們先動手,那麽,我也不客氣了。”魯楚學臉色變得有些猙獰。剛才那一陣混亂,霖越派也死去了不少弟子。原本門派崛起之路就不容易,每一個弟子魯楚學都無比重視。死去一個,都是霖越派的損失。
“魯夫子算是江湖之中的元老,也是一隻老狐狸。想要殺他,可不容易。”葉秋白輕描淡寫地說道。
“管他誰是誰,劍仙你要是還要幫手,叫上我李鵬。”醜散人李鵬說道,他在剛才不慎被落實砸傷。
“是不容易,所以,我會親自去追查。四傑,掌門之位就傳給你吧?反正本來也是你在操持。”沐三白的手指,摩挲着劍柄。
勞四傑一愣,并沒有多少激動。一直以來,雖無掌門之名,卻有掌門之實。沐三白醉心劍道,曾經多次想将掌門之位傳給自己這位師弟。可是,勞四傑先天不足,他在武道之上并沒有走出很遠。而一派掌門,很多時候都是一派領軍之人,更是一派象征,怎麽能少得了實力?
勞四傑一如既往地搖了搖頭,說道:“師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說着,他看向了江轲。“現在,年輕一輩已然成長。師兄若是放心,還是交給江轲吧。”
正在努力往上的江轲一愣,心中湧現出一道狂喜。那可是天下第一派——古河派掌門之位啊!
沐三白聽了,也是看向了江轲,那眼神之中,有疑慮,有期許。
江轲微微有些心慌。他還年輕,這麽年輕就當古河派掌門,可否服衆?
然後沐三白點了點頭,說道:“也是一法。”
“所以我可以是長老,我也可以卸下一點擔子了。”勞四傑笑道。
沐三白望着前路,說道:“這麽多年,辛苦你了。”
“能讓我休息也好。我有個提議。”說道這裏,勞四傑的聲音提高了。“待大家出去之後,我古河派邀請大家來我派做客。今天的仇,我們必須要報。我們必須聯合起來,發動江湖之力,鏟除隐國。”
“同時,也邀請各位來參加我古河派掌門接替大典,以及新掌門的婚禮。”
“新掌門的婚禮?”江轲自己都愣住了。他看向勞四傑。
可勞四傑的眼光,卻看向了韓三娘。
韓三娘沉着一張臉,略略思索一番。然後才說道:“我東秀劍閣作爲親家,豈有缺席之理?”
親家?所有人心中都湧起一陣疑問,什麽時候,古河派和東秀劍閣結親了?
唯有魚雲端看着懷抱着的林淩雁,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