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老闆很是震驚,難道這個年老體衰的老頭,真的是隐居的高手?
畢竟刀聖這樣的名頭,聽着也很唬人啊……
“你認錯人了。我說了我叫杞成舟了。”杞老頭仍然坐在酒桌旁,漫不經心。不過,他的氣勢卻起了變化。之前杞老頭就是一個很和藹的人。待人也是是親切的很,不然街坊們也不會如此照顧他。
但是現在,賈老闆一個旁人,竟然從他感到了威懾力。這個老頭身上帶着一股攝人的氣勢。
這樣一來,誰都看得出來,這個杞老頭絕非普通人。
“當年扶風之柳,今日木已成舟?”公子嫣擊節贊歎道,“真是好意境~”
“柳扶風,我霖越派今日,就要報仇!”那三位霖越派的弟子明顯激動了起來。
到了這個地步,杞成舟也不打算再演下去了。他無奈的笑了笑,揚起了臉。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蒼老的臉,最爲醒目的,就是左臉上那貫穿整個臉頰的傷疤。杞成舟故意留下的亂發,就是爲了遮擋這道疤。
“好了,不演了。我倒是奇怪。當初我滅霖越派的時候,沒有放過任何一人。今日怎麽還有漏網之魚?”杞成舟臉上和藹地笑着,皺紋都擠在了一起。他的确是老了。他繞有興趣地看了一眼公子嫣,臉上換上戲谑的表情。“你知道原因麽?來自樊籠的小姑娘?”
樊籠?樊籠司?三位霖越派的漏網之魚互相對視一眼,眼中都帶着驚愕。如果說,當今的江湖,有什麽讓人恐懼的東西。絕對不是像古河派那樣的名門大派,也不是瀝血泉那樣的歪門邪道。而是樊籠,大姜樊籠司。
十幾年前的連年亂世,也是江湖人大顯身手的年代。門派林立,高手輩出,争鋒于亂世。直到天下大定,大姜中興之帝李钰有感于亂世之中的江湖武力,決定節制江湖。
俠以武犯禁。關于這一點,所有身在江湖之人都清清楚楚。比起國家這樣的勢力,這樣一個江湖就顯得有些小了。
李钰特立樊籠司,就是取天下江湖盡在樊籠之意。
樊籠司自成立以來,有大司命一人,統轄全司。有司晝與司夜兩人,分别統領晝司與夜司兩司。兩司之内,各設大宗師四位,小宗師八位。再其下,便是被江湖人稱作竹篾條的樊籠司衆。
所有樊籠司衆,都是從江湖之中挑選的高手。有這樣一群人在,形成了一股無比強大的勢力。讓大姜朝對江湖的掌控,遠遠超過任何一國。
眼前這個笑起來臉上帶着酒窩的古怪女子,竟然就是樊籠司的人?那也就意味着,她也是一個高手麽?
公子嫣放下手中的刀,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杞成舟身旁的位置上。“前輩,我是什麽都不知道啦。今晚,是我們司夜大人說,如果我來這裏走走,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發現。”
“哦?聰明的小姑娘。看來你在樊籠位置還不低啊。”杞成舟親自給她倒上一杯酒。“怎麽,你來也來殺我?”
公子嫣沒有回答,隻是接過酒杯。她也沒有立刻飲下,而是看看這杯中酒。
被無視的霖越派弟子們,各持刀劍,迎向了杞成舟。既然滅門仇人在此,哪管什麽樊籠的人,報仇才是正經的事!“殺!”爲首一人高人喊着,持劍刺向杞成舟後背。原本站立的位置就不過兩三步的距離,他自問哪怕對方曾經是刀聖這樣天下一等一的人物,也絕對反應不過來!
一劍手刃仇敵,何等的快意?
正在他等待着利刃入肉的感覺時,從劍刃傳來的卻是被阻擋的感覺。
一把柳葉刀,柳葉纖細,薄過蟬翼,橫隔劍前。
他一愣神,眼角看到的卻是自己兩位師弟正在倒下的身影。“你!”還沒等他說完,柳葉刀倒轉刀柄撞在了他的後頸,受此撞擊,他兩眼一翻,也步上了兩位師弟的後塵。
“啪啪啪。”杞成舟拍着手,瞥了一眼收刀而立的公子嫣。“好俊的身手,和你的臉蛋一樣漂亮。”
公子嫣重新坐下,端起酒杯,遙敬杞成舟。“傳聞之中的刀聖,應該不是隻會占口舌便宜的登徒子吧?這樣會影響前輩在我心中的形象哦。”
杞成舟攤攤手,說道:“一個過氣了的高手,早就沒了形象了。”
“那前輩還剩下什麽?前輩的那把釋刀還在麽?”公子嫣一飲杯中酒,然後又吐在了一旁。對她來說,這樣的酒,真的難以下咽。
杞成舟自飲了一杯,臉上頗有些落寞。還剩什麽?風光半百,到如今也沒有什麽可以剩下的了吧?哦,對了,還隻剩下了一把刀。自己的老夥計。想到這裏,杞成舟老老實實地說道:“還在。”
可惜手中有刀,心中已無刀。
一身武功盡付諸東流,如今隻剩一把刀。
公子嫣放下酒杯,把柳葉刀遞到杞成舟面前,說道:“前輩,我們來換換吧?”如同小女孩一般的幼稚行徑,卻讓杞成舟皺起了眉頭。
“連你也相信我的釋刀,隐藏了阿難陀寺長生的秘密?”杞成舟反問道。
“不,我隻是想換一把好刀。”公子嫣搖頭說道,“反正放在前輩這裏,也沒什麽用了。還不如讓我拿去大殺四方,多威風啊!”
這時的杞成舟一改宗師風範,宛如别人來借錢一般,緊緊護着錢袋。他說道:“釋刀我還有用呢,我還想傳給我徒弟。要不,給你點别的?”
“徒弟?前輩是說湛甯刀紀甯?他已經有刀了。”公子嫣身在樊籠,不管是曾經的刀聖柳扶風,還是如今的江湖名人,都知之甚詳。
杞成舟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一個挺拔的年輕人的身影出現在了他的腦海。想起自己這位徒弟,杞成舟揚起了嘴角,“他的确是找到了他的刀了。”
“所以前輩改變主意了麽?”
“不,紀甯大義滅親,也算不得我的徒弟了。我這樣的惡人,自然要找另外的徒弟了。”說到這裏,杞成舟想起了初見時,不過十三四歲的瘦弱小子。那小子天生就有着藏拙的癖好,哪怕在自己面前,也是用蹩腳的僞裝,僞裝着自己。這些東西在杞成舟看來,顯得十分幼稚。不過,他與眼前的公子嫣一樣,是一個有意思的小家夥。
如果不是怕浪費了這個小子身上的内功,自己也才懶得教他刀法。
不過,那個小子真的很适合練刀。
想到這裏,杞成舟摸了摸自己臉上的傷疤。那是一把劍留下的傷痕。
他有預感,自己無心插柳之舉,搞不好,會給如今死氣沉沉的江湖,一個大驚喜。
“這樣啊,那我也就不強求了。”公子嫣臉上一臉遺憾的表情。“能告訴我他是誰麽?”
“這個怎麽行,我要是告訴了你。你一定會去殺了他的吧?樊籠能夠容忍一個失去武功的刀聖留在平安城,但是絕對不會容忍出現第二個刀聖的。”杞成舟笑道,“所以,我怎麽可能會說嘛。”
“哦呵呵呵,前輩看的真是透徹。”公子嫣飲下又吐掉第三杯酒,“最後,身爲前輩,不爲同樣握刀的晚輩指點幾句麽?”
杞成舟站了起來,慢慢走到賈老闆面前,從破爛的衣衫口袋裏,掏出帶着體溫的一小錠散碎銀兩。“老賈啊,之前欠的酒錢,今天就一并結了吧。”
賈老闆木然從杞成舟手中接過銀兩,今天晚上發生的事,讓他一時半會還沒有回過勁來。
杞成舟轉身,略有些蹒跚地往門口走去。
霖越派那三位還可憐地躺在地上,公子嫣下手可不輕。
“這三位,能幫忙處理一下麽?不要讓老賈麻煩了。”
“這個前輩放心,樊籠司自然有規矩的。”公子嫣用青蔥般的手指摩挲着下巴,看着杞成舟走到門口。
這個老人沐浴在月光下,卻再也沒有半分往日的氣息。他往門外走着,似乎沒有停下的意思。
公子嫣理直氣壯地說道:“喂,前輩,說好的指點呢?”
“啊?”杞成舟回頭,花白雜亂的頭發在月光下變成銀子般皎潔。一絡亂發遮住他的左眼,讓他看上去有了幾分年輕時的不羁。
“等到你什麽時候,真的喝酒了。你就知道怎麽用刀了。”
丢下這句話,杞成舟漸漸遠去。
“哼,還是被看出來了麽?”公子嫣有些不服氣地撇了撇嘴。“老闆,結賬!”
老賈被公子嫣這麽一喊,這才如果回了魂一樣回過神來。“小姐,你叫我麽?”
“叫我公子!這裏就你我兩人,不是叫你,難道我還叫個鬼麽?結賬!”
聽着身後酒肆裏傳來的聲音,杞成舟走在月光之下。既然被樊籠認出了身份,哪怕暫時沒事,恐怕日後也是一個麻煩。自己要再做打算了。
“對了,那把刀。”杞成舟自言自語地說道,“既然已經不是刀聖了,那就沒必要把刀剩下了。”
送給你吧,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