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最後一刻,任何人都不會甘心,楊嗣昌也是如此,盡管離開京城的時候,他給周延儒和楊一鵬寫信了,頗有些最後委托的意思,但他的内心還是存在希望的,僅僅幾個月之前,他率領大軍大敗流寇,現在也能夠率領大軍解開保定府城被圍困的局面,最不濟他也能夠率領大軍與流寇相持。
京城裏面的情形早就發生改變了,上至宮裏的太監,下至尋常的商賈,他們勾結起來倒賣漕糧,獲取巨大的利潤,瘋狂聚斂财富,已經對朝廷徹底失去了希望。
這才多少年的時間,曾經被皇上和朝廷可憐的流寇,居然能夠堂而皇之的進攻北直隸,兵鋒直指京城,遼東的關甯錦防線,蕩然無存,僅僅是吳三桂率領的邊軍還在山海關堅持,至于說宣府和大同等地的邊軍,人數少的可憐,因爲糧食缺乏的問題,自顧不暇。
而更讓諸多士大夫和讀書人看法改變的,還是在南方逐漸崛起的鄭勳睿和鄭家軍。
朝廷的号令在南方無效,南方早就改變了顔色,鄭勳睿還是可憐北方,故而沒有停止漕運,一旦漕運停止,北方沒有了漕糧的維持,将要陷入到徹底絕望的境地。
流寇再次席卷從來,前後間隔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京城内的很多人,已經認定朝廷此次無力支撐,最終的結局就是覆滅了。
内閣首輔錢士升回到府邸,管家禀報說是錢謙益老先生已經等候多時了。
錢士升有些疲倦,出任内閣首輔之後,雖說他沒有經曆太多的動蕩,而且一直都是順風順水的,朝廷之中門生故吏遍布。不過随着時間的推移,朝廷處于越來越危險的境地,眼看着已經無力應對來自方方面面的沖擊。朝中不少大人甚至無力關心黨争的事宜了。
錢謙益是東林黨魁,在東林黨人之中的影響是不一般的。雖曾經被放逐遼東多年,後在錢士升等人的努力之下,還是回到了京城,錢謙益回到京城,讓北方的東林黨人更加團結一些,其作用還是不能夠小視的。
換好了衣服,錢士升來到了廂房,管家早就帶着錢謙益在廂房喝茶。
見到錢士升進入廂房。錢謙益站起來拱手行禮,錢士升連忙還禮。
盡管錢士升是内閣首輔,官至頂點,不過錢謙益是東林黨魁首,在諸多讀書人中間有着不小的威望和影響,錢士升還是很注意與其很好相處的。
坐定之後,兩人閑聊幾句話之後,錢謙益忽然抛出了問題。
“大人,眼看大廈将傾,不知道大人作何打算。”
錢士升愣住了。這是他一直都回避的事宜,朝中很多人都在私下裏做着打算,甚至有人私下裏偷偷的議論了。都在想着将來應該怎麽辦,而這些私下裏的議論,集中起來無非是三個方面的選擇,其一是效忠朝廷,死拼到底,其二是随波逐流,走一步看一步,其三是離開京城,到南方去。
這個春節。前來府邸拜訪的官吏明顯減少了,其實錢士升的權勢沒有受到太多的影響。但很多每年都要拜訪的官吏,就是不登門了。
錢士升不得不從内心認定一件事情。那就是大明王朝恐怕維持不了多長的時間。
至于說今後的情形會如何,錢士升不願意去分析,他是内閣首輔,人家可以随波逐流,走一步看一步,他做不到。
“受之兄這話是什麽意思。”
從年齡上面來說,錢士升比錢謙益的年紀要大十多歲,在東林黨的内部,錢謙益絕沒有他這個内閣首輔的影響大,所以說話的時候,錢士升不會有那麽多的客氣。
錢士升的回答,讓錢謙益愣了一下,他想不到會聽到這樣的話語,難不成錢士升真的抱定了與大明朝廷共存亡的決心,這可不是最好的選擇。
稍稍停頓了一下,錢謙益再次開口了。
“大人是東林黨之柱石,在下也是看到時局緊張,故而才有此問的。”
錢士升可不傻,錢謙益剛剛說完,他就再次開口了。
“受之有什麽想法,全部說出來就是,我還沒有到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境地。”
錢謙益的臉有些紅,躊躇了一下還是開口了。
“在下就實話實說了,京城局勢危如累卵,大人之選擇,關乎到東林黨之未來,在下對東林黨人有着一份責任,也想看看大人之态度,一邊在諸多東林黨人之中宣揚,安定人心。”
錢士升微微歎了一口氣,他知道錢謙益不會敞開心扉說話了。
“受之,京城的局勢的确危險,這一點你不說我也是知曉的,不過楊嗣昌大人已經率領大軍迎擊流寇了,想必是一定能夠取得勝利的,你也不用過于的悲觀,若是楊大人不能夠抵禦了,還有山海關、宣府和大同等地的大軍,同樣可以馳援京城。。。”
錢士升開始了說教。
錢士升的這個态度,讓錢謙益很是無語,内心也升騰起來不舒服的情緒,要不是錢士升比他的年紀大很多,又是内閣首輔,錢謙益早就不耐煩了。
這種空洞的說教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意義,局勢到了如今的程度,誰都知道後面将發生哪些事情,若是不想着後面的路子,大變到來之後猝不及防,那就是死路一條了。
當然,錢謙益可以認爲錢士升忠心耿耿,一心爲了朝廷的事宜,最終也會效忠朝廷的,不過那麽多的東林黨人,可絕不會都這麽想的。
錢士升說完之後,錢謙益決定告辭了,他準備去找尋張溥、楊彜、張采、龔鼎孳和吳昌時等人,與這些人商議,看看下一步該做些什麽準備。
錢謙益站起身告辭的時候,錢士升忍不住再次開口了。
“受之,我看你欲言又止,也知道你的心思,不過我還是那句話,要相信皇上,相信朝廷,一切都會過去的。”
錢謙益的确不準備開口了,不過這句話讓他忍不住開口了。
“大人,在下多嘴了,在下願意相信朝廷,可這人心已經散了,那就是無法挽回的局面了,或許在下不該這樣說,還請大人深思。”
錢謙益告辭之後,錢士升還呆呆的坐在廂房,錢謙益的回答直擊他内心最爲脆弱的地方,人心已經散了,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表現出來徹骨的寒氣,朝廷尚能控制的地方,幾乎就剩下北直隸了,不管是人口還是地盤都不多了,局勢的逐漸惡化,皇上和朝廷沒有能夠盡力去挽救,讓人心已經散了,那還有什麽前途,也難怪錢謙益專門來拜訪,探尋今後的打算。
京城之内發生的事情,錢士升不可能不知道,一邊是餓殍滿地,一邊是公開的倒賣漕糧,不要說老百姓憤怒,就算是朝中稍微有良知的官吏,看見這一幕都是憤怒和絕望的。
皇上沒有出面制止這一切,内閣面對這些事情無動于衷,更加諷刺的是,戶部有大量的東林黨人,這些人助纣爲虐,參與了倒賣漕糧的事宜,謀取利益,而朝中東林黨人最大的依靠就是他這個内閣首輔了。
内閣次輔楊嗣昌盡管直接管控戶部,面對這樣的情況也是無能爲力。
這一刻,錢士升萌生了退意,他忽然想着辭去内閣首輔的職位,回到家鄉去了。
錢士升是萬曆四十四年的殿試狀元,滿腹的才華文章,可惜他的主要精力,都消耗到官場上面去了,現在已經是六十七歲的年紀,已經是老人了。
管家進入廂房,提醒錢士升吃飯的時候,發現錢士升依舊靜靜的坐在椅子上,仿佛在沉思什麽,管家不敢打擾,默默的退出來了。
離開錢士升府邸,錢謙益回答府邸,瞿式耜正在府邸等候。
瞿式耜是錢謙益的學生,兩人曾經一同被流放到遼東,後來又一同回到了京城。
對于瞿式耜的來訪,錢謙益不是特别的高興,因爲瞿式耜的認識在他看來是偏激的,瞿式耜一門心思效忠朝廷,甚至準備跟随内閣次輔楊嗣昌前往保定府去打擊流寇,表面上錢謙益對瞿式耜的認識表示贊賞,内心裏面是不認同的。
瞿式耜在京城之内呼籲,諸多的士大夫和權貴都捐獻一定的錢糧,幫助朝廷來打擊流寇,拯救百姓,這讓錢謙益很是無語,就連國丈嘉定伯周奎都參與到倒賣漕糧的事情之中,一心想着斂财,根本不管朝廷的窘境,就不用說其他人的表現了。
錢謙益不贊同瞿式耜的想法,又不好公開表示反對,隻能夠是不與其商議任何事情。
偏偏這個時候,瞿式耜還專程來拜訪,還說到了募捐錢糧的事情。
錢謙益給與了瞿式耜正面的回答,他還是那句話,事情到了如今的境地,京城内人心已經散了,還能夠做出什麽樣的事情來,瞿式耜提出了募捐建議這麽長的時間,是不是收到了什麽錢糧,是不是真正幫助了朝廷。
盡管錢謙益沒有明确表态,瞿式耜已經從其回答之中明白了真實的意思。
瞿式耜很快告辭離開了,這一次他是真的離開了,再也不會來拜訪老師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