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維眉頭微微一動,旋即也尾随在秦國衆文武之後,跟着進入了城中。
曹操的敗兵雖然是初到,但姜維已提前準備下了足夠的勞軍糧草,并爲曹操打掃出了縣府,準備下了美酒好肉。
九千敗兵于城外安營,糧草軍資送入營中,這些敗卒們終于可以吃一頓飽飯,喝幾口酒壓壓驚,疲憊低落的精神情緒,終于得以稍稍緩解。
縣府大堂中,饑腸辘辘的曹操,狠狠的吃下了小半條羊腿,喝下一壇好酒,方才恢複了精神。
姜維的周到款待,讓曹操很是滿意,吃飽喝足之後,方才想起了這位年輕的張掖縣令,遂是将其傳至禦前來問話。
“你這些酒肉看起來是早就準備好好的,但朕一路從金城撤來,事先并沒有支會武威郡方面,你又是怎麽知道朕一定會來。”曹操饒有興緻的問道。
姜維面對曹操也無懼意,隻拱手從容道:“臣聽聞陛下兵退金城,與陶賊鏖戰,隻擔心魏軍勢大,陛下交戰不利,可能會選擇撤對涼州,所以臣早有半月之前,就已經在提前準備糧草物資。”
此言一出,旁邊的夏侯淵就不滿了,質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難道是想說,你早就認定陛下會敗給陶賊,會守不住金城嗎?”
姜維眉頭微凝,遲疑一下,卻依舊不卑不亢道:“臣并非是認定陛下一定會敗,隻是覺的有這個可能而已,所以才提前做好迎接聖駕的準備。”
“你——”
夏侯淵還待再喝斥時,曹操卻一揮手,打斷了他,笑看向姜維,問道:“朕倒是想聽聽,你是怎麽分析出朕可能會敗。”
姜維便不假思索道:“金城雖爲一郡治所,但城池并不堅固,而陶賊的兵馬又數倍于我軍,以陛下之英明,定然知道光靠手頭兵力,想硬守住金城是絕無可能,除非是出奇兵。”
曹操微微點頭,示意他繼續。
姜維便接着道:“而出奇制勝,在于詭詐二字,那陶賊恰恰又以詭詐聞名,臣便想就算陛下出奇,至少也有一半的機會可能會被那陶賊識破。既然機會隻有一半,臣自當早做準備,以防萬一,還請陛下明鑒。”
姜維一番話,有理有據,竟将金城一戰的形勢,分析的透徹之極,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預判出了那一戰的整個過程。
這番話後,就連夏侯淵也無話可說,隻能幹瞪眼。
至于荀彧法正等謀士們,則面露幾分奇色,顯然對眼前這個年輕的縣令,有些刮目相看。
“不錯不錯,年紀輕輕,就有這份判斷力,是個人才。”曹操也面露驚喜欣賞之色,不住的點頭,目光看向荀彧,用責備的語氣道:“文若啊,這個姜維是個人才,光憑他方才那番話,隻讓他做小小的張掖縣有些屈才了,你怎麽不早點爲朕推薦這等的少年英才。”
荀彧面露幾分慚愧,忙拱手笑着自責道:“是臣失察,讓賢才遺落在野,還請陛下恕罪。”
曹操也隻是随口說笑而起,又豈會真的降罪于荀彧,不過是哈哈一笑。
“給姜伯約賜座。”曹操拂手令道。
左右忙在近前,給姜維設下一座,衆臣們都看出來,大秦天子對這位小小縣令,存有器重之心。
姜維以一縣令身份,能夠這麽受天子禮遇,實屬意外,但這位年輕的縣令,卻并無受寵若驚之勢,隻是拱手拜謝,從容的移近曹操階前坐下。
姜維這份從容氣質,更加令曹操刮目相看,越看越是喜歡。
飲下一杯酒,曹操便又問道:“眼下朕已撤退入了涼州,用不了多久,陶賊的大軍很快就會追至,朕倒是想聽聽,你對禦敵有何見解。”
姜維沉吟了片刻,緩緩道:“臣以爲涼州地遠,道路不暢,陶賊若是率數十萬大軍前來,勢必要運用比原先多出一倍的丁夫車馬,爲其龐大的大軍供給糧草。”
手指東面一指,姜維繼續道:“而陶賊眼下的糧草供給,無非是兩條,最主要一條就是中原,他的糧草先得由關東諸州運集于洛陽,再由洛陽出發,弘過弘農進入關中,再經過關中穿越隴山,運往隴西,然後再由隴西向北才能運至涼州,這一條糧道何止幾千裏!”
輕吸一口氣,姜維冷笑道:“這麽長的糧道,要供給近二十萬大軍所需,這将是何其沉重的負擔,陶賊若以傾國之力來供給這條糧道,也許還勉強能夠支撐,但眼下他還要抵禦北面漢國和鮮卑人的進攻,就算是以魏國的國力,恐怕承受不住這等兩面的負擔。”
曹操聽着不斷點頭,眉宇之中那種欣賞之意更濃了幾分。
接着,姜維又向南面一指,“既然陶賊東面這條主要糧道負擔沉重,就隻有用南面益州這條次要糧道來分擔,然益州雖乃天府之國,但畢竟隻有一州之地,産糧有限,卻又有蜀道之險,蜀中糧草就算能運至涼州,那也是杯水車薪,于大局無補。”
聽罷姜維這番分析,曹操灰暗的表情,竟是重新浮現幾分振奮,點着頭道:“你對陶賊糧草的分析甚是有理,你想以此來說明什麽,不妨直言。”
姜維便清了清嗓子,用肯定的語氣道:“綜臣方才所述,臣認爲以陶賊眼下的國力,已不足以供給他二十萬大軍前來涼州,且冀州方面形勢吃緊,陶賊也必須要分出更多的兵馬前去救援,所以臣有理由相信,陶賊就算要追擊我軍,最多也隻有四萬步騎。”
四萬步騎!
這個數字讓秦國衆臣們眼前皆是一亮,無不精神稍稍振奮,仿佛于黑暗之中,又看到了一絲曙光。
眼下他們秦軍兵馬雖隻有九千餘衆,但若是東拼西湊的話,勉強還能從涼州再湊出幾分兵馬,湊個一萬三四千左右。
這樣的兵力數量,對付二十萬魏軍,當然是以卵擊石,連塞牙縫都不夠,但若隻是對付四萬魏軍的話,倒是勉強還能一戰。
“文若,孝直,你們怎麽看?”曹操的目光,看向了兩位謀士。
荀彧捋着長須,點頭道:“這姜伯約所言甚是在理,臣以爲陶賊多半也隻能率四萬多兵馬前來追擊了。”
“不錯,臣也認爲姜伯約所言有理,四萬步騎應該已是陶賊所能支撐的極限了。”法正也頻頻點頭道。
兩大謀士這麽一附合,曹操徹底就放下心來了,緊凝的眉頭漸漸松開,布滿了皺紋的臉上,竟是難得的流露出了幾分笑顔。
這也難怪,曹操能不笑才怪。
先前從金城路惶恐逃來,雖說是逃出了升天,曹操卻心情重之極,隻怕自己的逃走,隻不過是下一場失敗的開始。
陶商二十萬大軍追來,自己依舊要敗。
而這一次,涼州已是他最後的地盤,若是再敗了,他還能逃到哪裏去呢。
姜維一番分析,卻讓曹操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擊退陶商,守住涼州這最後一點家當的希望。
興奮之餘,曹操卻又道:“話雖如此,但就算陶賊隻率四萬兵馬前來,想要擊退此賊,也非一件易事啊。”
左右法正等謀士,皆是沉吟不語,眉宇之間,重新又浮現出了幾分愁緒。
這時,姜維的嘴角卻掠起一絲詭色,拱手道:“陛下,陶賊急于滅我大秦,必然會快馬加鞭,急速窮追,如此一來,必然會在情報搜集上有所疏忽,這樣一來,就給了我們可以用計的機會。”
“伯約莫非有什麽妙計?”曹操神色立時振奮起來,巴巴的看向姜維。
姜維便湊上近前,壓低聲音道:“實不瞞陛下,臣其實早在半月之計,就已經爲陛下準備下一條破敵之計,就等着此時派上用場。”
“你竟然早就布下了妙計?”曹操神色愈奇,急道:“到底是什麽妙計,快說來聽聽。”
姜維便起身上前,附耳向曹操一番低語,道出了自己的計策。
曹操聽着是連連點頭,最後禁不住哈哈大笑,拍着姜維的肩膀,幾乎是欣喜若狂的笑道:“沒想到伯約竟有這等不世之才,朕隻恨沒有早點遇上伯約啊,你真是上天賜給朕的禮物,看來是天不滅我大秦啊,哈哈——”
大堂之中,回響着曹操得意欣慰的大笑之聲。
堂前法正等謀士,夏侯淵馬超等武将,個個都是一臉茫然好奇,猜不透那個年輕的縣令,到底給曹操獻上了什麽妙計,竟會令他能如此興奮。
……
張掖城以南,三十裏。
時已近四月,春風雖仍似剪刀般刮面生痛,但遍野上的枯草,已抽出了新綠,給西涼苦寒之地,染上了一層綠意生機。
黃昏的殘陽照耀下,那一支沉寂的軍隊,正在原野上默默前行。
“魏”字的軍旗,在他們的頭頂獵獵飛舞。
陶商策馬提刀,在衆軍環護中前行,鷹目不時望向北面,仿佛已能看到張掖,那座涼州最南面的小城輪廓。
“禀陛下。”前方一騎斥侯飛奔而來,“羅成将軍傳來捷報,他已兵不血刃拿下了張掖城,曹操主力已提前棄城而逃。”
“又逃了麽,曹操,我看你還能逃多久……”陶商臉上揚起一抹冷笑,拂手道:“傳令下去,命羅成且在張掖休整,不要再貿然追擊,等朕大軍前去會合之後再說。”
“諾!”得令的斥侯飛奔而去。
陶商擡頭望了一眼西面,見太陽将要落山,天色将晚,便停下了腳步,下令三萬大軍就地紮營休整。
張掖城已破,通往涼州的大門已打開,陶商也就不急于趕路,讓連日疲憊的将士們,也稍稍喘口氣。
大軍安營已畢,陶商被西北的黃沙也折騰的夠嗆,就想着好好洗個熱水澡,舒服舒服,放松放松。
恰好土著的向導稱,張掖這一帶有不少溫泉,有幾處就在營地附近。
陶商興緻一起,便叫向導帶路,在尉遲恭幾十騎的保護下,直奔溫泉而去。
溫泉離營地不遠,翻過一座小山崗子,一片胡揚林環繞的山坳子裏,陶商就看到水氣氤氲四溢,一座泉水池子在霧氣中若隐若現,隐隐約約還能聽到咕咚咕咚的水泡子聲。
陶商興奮到爆,二話不說,脫光了撲嗵就跳進了溫泉池子裏。
“舒服啊……”
陶商閉上眼,陶醉的靠着岸邊岩石,享受着熱騰騰的泉水浸泡,一身的疲憊都在飛快的被消除。
尉遲恭等一幹武衛卒們,瞧着熱騰騰的溫泉,自然也是眼讒,但天子沒有享受完,哪裏輪得到他們的份,隻能在岸邊警戒。
陶商在溫泉裏泡了一陣子,精神頭也足了,興緻大好之下,便在池子裏徜徉起來,不知不覺的遊離了岸邊。
尉遲恭等人背對着溫泉,也沒主意到天子已經離開了他們的視線。
陶商遊出了七八步後,轉頭就想遊回去,忽然就聽到,水霧的邊,隐隐約約似乎有嘩嘩淋水聲,聽着不像是水泡子聲。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就徇着聲音遊了過去,漸漸的看到,水氣缭繞之中,隐約看到有一個身影時隐時現。
就在陶商好奇,是誰跟自己這麽有緣分,這荒郊野外的,竟會在同一個池子裏泡溫泉時,一陣山風從岸邊掠過,吹散了籠罩在池子上空的水氣。
一襲窈窕雪白的身影,映入眼簾。
陶商眼珠子立時瞪大,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