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片刻,曹丕嘴角微揚,鈎起了一抹同樣陰冷詭秘的冷笑。
賈诩說的沒錯,這場失敗,他是唯一的受益者。
長安城破,曹昂難辭其咎,就算順利逃出來,也必定聲名大損,太子之位能不能坐的住都成問題。
但妙的卻是,仿佛老天都在幫他曹丕,幹脆讓曹昂連聲名大損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就變成了陶商的俘虜。
陶商那是什麽人,那是出了名的殘暴之君,什麽袁氏父子,劉表劉璋,落在他手裏之後,哪個有什麽好下場,無不是被殘忍的殺害。
既然曹昂都已經死定了,那這個大秦太子之位,豈不是非我莫屬了嗎?
這簡直就是天降橫财啊,曹丕能不笑彎了腰才怪。
“文和言之有理,文和言之有理啊,這真福禍難料,福禍難料啊,哈哈哈——”曹丕興奮起來,竟是得意忘形的大笑。
賈诩眉頭微微一凝,幹咳幾聲,提醒道:“二皇子,臣提醒你一句,大皇子可是你的親兄弟,如今他身陷魏營,生死不明,你不爲他擔憂,卻在這裏大笑,這要是傳到了陛下耳朵裏,會怎麽看二皇子你呢。”
曹丕身形陡然一震,眉宇中湧上一股驚懼,下意識的打了個冷戰,忙是收斂了笑容,拱手讪讪道:“文和先生提醒的對,是我一時激動,有些失态了。”
賈诩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那文和先生以爲,我現在該怎麽做?”曹丕又求教道。
賈诩自呷一口酒,不緊不慢道:“既然陛下已近陳倉,二皇子現在要做的事,自然是盡快出城去迎接,呆會見到天子之時,二皇子千萬不可表現出一絲得意之色,而且還要表現出對太子生死安危的擔憂,讓天子和所有人都看到,二皇子是一個懂得兄弟孝悌之道的好弟弟,這一點,二皇子千萬要記住。”
“嗯,我必牢記先生叮囑。”曹丕領悟也快,忙是點頭。
接着,賈诩又歎道:“雖說眼下太子被俘,長安城破,對二皇子來說有眼前之利,但畢竟眼下國家有危,我大秦若是不保的話,就算二皇子得到了太子之位又有何用。”
頓了一頓,賈诩繼續道:“所以說,眼下既然已沒人跟二皇子你争太子之位,那麽眼下二皇子的重中之重,就是怎麽幫助陛下抵禦魏軍入侵,幫我大魏社稷轉危爲安,到那個時候,二皇子既立下了匡扶社稷之功,又羸得了天子的信任,臣民們的信服,就算大皇子能活着回來,又有何資格再跟二皇子你争奪太子之位呢。”
賈诩這一席話,令曹丕是豁然開朗,突然間跳了起來,踱步于堂中,琢磨消化着賈诩的金玉良言。
片刻之後,曹丕的眼眸中,浮現出了一絲玩味的冷笑。
然後,他向着賈诩長身一揖,拱手正色道:“多謝先生教誨,令丕茅塞頓開,丕應當怎樣爲父皇分憂,保我大秦社稷不失,還請先生賜教。”
“其實也簡單。”賈诩一笑,湊近曹丕,附耳低語道:“待會殿下若是見着陛下之時,就這麽說……”
……
時近黃昏,陳倉城外。
曹丕、賈诩和王平立于官道上,頂着風雪,翹首向着東面方向張望,一臉期盼。
前方“秦”字殘破的戰旗,終于映入了眼簾,數以萬計的秦軍士卒,個個都垂頭喪氣的進入了視野之中。
曹操和他的敗兵,終于到了。
賈诩向曹丕使了個眼色,曹丕會意,忙是縱馬飛奔而上,迎了上去,直奔最前方的曹操而去。
“兒臣拜見父皇,兒臣專心于防範南面之敵,剛剛才聽聞父皇駕臨,未及遠迎,還請父皇恕罪。”曹丕跪伏在了曹操馬前,誠懇的請求寬恕。
曹操看着自己這個次子,心中是一陣的欣慰,忙是拂手笑道:“丕兒守城有功,辛苦了,朕豈會怪你,快快起來吧。”
曹丕這才起來,掃望了一眼隊伍,假作不知的問道:“父皇駕臨陳倉,莫非長安城……”
曹丕欲言又止,顧忌着曹操的顔面,沒有說完。
“一言難盡啊,走吧,咱們進城再說。”曹操搖頭一歎,也不想當着将士們的面,跟兒子講自己的敗績。
曹丕也不敢多問,忙是上前,親自爲自己的父親牽住了馬缰繩,引着曹操步入了陳倉城中。
曹操心中又是一陣感動,眼眶中都盈起了一絲淚光,顯然是沒有料到,自己的兒子竟然會如此孝順,竟然在這麽寒冷的天氣裏,親自來給自己牽馬,這實在是不容易。
“丕兒果然是孝順的兒子啊,朕這一次确實是看走了眼,看走了眼啊……”曹操微微點頭,心中暗暗贊歎,越看自己的這個兒子,越覺的順眼。
左右等文臣武将們,還有那些将士們,看到曹丕親自爲皇帝牽馬,無不暗暗點頭,皆是贊賞于曹丕的孝順。
曹操入城,其餘大軍們都于陳倉城外安營紮寨。
片刻後,曹氏父子二人,已是單獨的在軍府大堂之中。
曹丕是親自扶曹操坐下,又是爲曹操添爐火,又爲曹操添酒,噓寒問暖的,極盡孝道,半個字都不再提長安城敗之事。
曹操是越發的感動,心中對這次子是贊不絕口,最後自己按捺不住之後,方才道出了長安城敗的經過。
曹丕其實是早就知道,卻假作驚愕之狀,脫口叫道:“什麽,皇兄竟然被那陶賊給俘虜了嗎?”
“唉……”曹操搖了搖頭,苦歎道:“父皇也沒想到啊,你那個大哥竟然那般無用,失了長安城也就罷了,竟然還被陶賊給活捉,真是我大秦的恥辱啊。”
說到這裏,曹操忍不住舉起酒杯,灌了一口悶酒。
就在曹操不注意之時,曹丕的眼睛中,悄然閃過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
緊接着,曹丕就正色道:“父皇啊,皇兄雖然是犯了大錯,損了我大秦國威,但到底也是我的大哥,兒豈能坐視他落于陶賊之手,生死未蔔,兒請率一支精兵殺回長安,就算是拼上一條性命,兒也一定要救回皇兄。”
聽到曹丕這位慷慨之詞,曹操瞬間是感動到熱淚盈眶,一把抓住曹丕的手,贊歎道:“丕兒啊,你真是一個孝順的孩子,朕沒有看錯你,朕真的是沒有看錯你啊……”
被曹操如此誇贊,曹丕心中自然是更加得意,卻沒有任何表露,忙又是一番慷慨陳詞,大表對曹昂的兄弟之情,再三請求率軍去救。
曹操卻撫着曹丕的肩,慨歎道:“朕知道你自幼跟你大哥要好,朕也知道你有多擔憂你大哥的安危,隻是那陶賊殘暴,今你大哥落入陶賊手中,已與死無異,朕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豈能再冒險失去你這個兒子。”
曹操是“苦口婆心”的勸說了半晌,曹丕這才被迫放棄,卻又眼中垂淚,歎息不已。
又演了半晌兄弟情深,曹丕方始平伏下心境,問道:“那眼下長安城已被陶賊所奪,父皇打算如何應對?”
曹操搖頭苦歎道:“朕眼下心神已亂,一時片刻也拿不定主意,丕兒你可有什麽建議?”
“這個……”曹操猶豫道:“兒臣确實有幾分拙見,隻是不知當講不講當。”
曹操眼前一亮,忙拂手道:“丕兒你素來有機謀,既有良策,但說無妨。”
曹丕便清了清嗓子,緩緩道:“今長安城已失,我軍在關中再無堅城可守,也無地利可據,想要守住關中是萬萬沒有可能。依兒臣之見,不若大軍速速退往隴西,以隴山爲屏障,拒敵于隴山之東。”
獻計時,曹丕已站起身來,在地圖上比劃,“而北面方向,漢鮮二十幾萬鐵騎已大舉南下,相信陶賊定然無法抵擋,隻要我們能拖上幾個月,陶賊定然要率軍北上救援并冀,那時我們再趁勢東出隴山,必可一舉收複失地。”
曹操目光盯着地圖,耳聽着曹丕的分析,不住微微點頭,原本黯然的臉上,重新又浮現出了幾分信心。
他秦國據有涼雍二州,其中涼州主要出良馬勁兵,而雍州則土地肥沃,爲其提拱糧草軍資。
而這雍州又以自北向南走勢的隴山爲分界線,山之西面的天水諸郡,習慣上被稱之爲隴西諸郡,而山之東面的京兆、扶風、馮翊,以及北地諸郡,則習慣上被稱之爲關中諸郡。
其中,關中諸郡以長安爲核心,地處渭水平原,乃是雍州最富庶之地,而隴西諸郡雖不及關中諸郡富庶,但土地也算肥沃,勉強還能供給糧草。
今曹操雖失了關中諸郡,卻還有涼州可供給良馬,有隴西諸郡可供給糧草,還有隴山這道地利,理論上也未到山窮水盡之時。
曹操目光不離地圖,反反複複的咀嚼着曹丕所說,分析計算着自己現在的實力,權衡着天下之勢,也在分析着魏國的利弊。
半晌之後,曹操笑了,不僅僅是釋然的笑容,更是欣慰贊許的笑容。
蓦然轉身,曹操輕撫着曹丕的肩膀,贊歎道:“丕兒啊,朕真的是沒有想到,你竟然能有此見識,你的這道獻計,堪稱是王佐之謀啊,朕當初真是應該立……”
說到感慨之處,曹操語氣都有些哽咽,竟不知用什麽言語,來形容此刻他對曹丕的欣賞。
他口中,眼看着就要脫口說出,當初真是應該立你曹丕爲太子。
曹丕心跳加速,頓時興奮起來,就等着曹操說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