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日頭火辣無比,幾乎将人的頭皮都能烤幹,那崎岖的山道之上,一支萬人的隊伍,卻在頂着烈日前行。
更确切來說,他們是在邊鑿山開路,邊艱難前進。
腳下的那一條棧道,乃是沿着幾乎陡直的峭壁鑿建,一側是山壁,另一側則是深不見底的深淵,讓人隻看一眼,就有種暈眩的錯覺。
在這樣危險的棧道上行走,必須要極度的小心,哪怕是再善于山地行走的士卒,也不敢有一絲馬虎大意,因爲隻要稍有不慎,腳踩偏了那麽一丁點,就可能直接墜落入深淵之中,摔成肉泥。
“韓”字大旗下,韓信正深一腳淺一腳,小心翼翼在懸空的棧道之上行走,整個人都在大口喘着粗氣,渾身都被汗浸了個透。
突然間,前方便來了一聲尖銳的慘叫之聲。
韓信下意識的擡起頭來,就看到前方轉彎處,一名踏空了腳的士卒,正在飛速的下墜,轉眼間便墜入了深不見底的暗淵之中,發出了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響。
所有人都打了個冷戰,即使看不到,也能想象的出來,那名倒黴的士卒撞在地面之上,摔成肉餅的慘樣。
韓信輕吸了口氣,心情并沒有太大的波動,繼續扶着崖壁前進。
前後的那些士卒們,也僅僅隻是戰栗了一下而已,随後便低下頭,繼續默默的前進。
他們早已經麻木了。
自從踏上這條荒無人迹的古道以來,不知有多少同袍墜山而死,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們早已習以爲常。
哀悼歎息沒有任何用處,他們必須集中所有的精力,來不得丁點分神,時刻要注意着腳下的道路。
否則,多一秒的失神,就多一分的機會摔下去,步那些已死同袍的後塵。
日落時分,韓信率領着他的兵馬,越過了那座叫作摩天嶺的山峰,終于走過了這段古道最艱險的部分。
從這裏開始,前方的道路漸漸開始好走起來,預視着他們終于要結束這段死亡之旅,從山地步進入平地。
韓信這才長松了口氣,下令士卒們停止前進,就地紮營休息,必須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塊足夠平坦的地域安營。
氣喘籲籲的韓信,也一屁股靠在了一棵大樹下,大口大口的灌起了水。
“韓将軍,不得不說,你的這條計策可真夠冒險的,這麽難走的路,我們還沒走出去,隻怕就要損失三成的兵力,這樣一條道,劉璋就算是作夢也絕對想不到。”吳懿也坐在了他旁邊,又是仰頭灌水,又是感歎道。
韓信一口氣灌了大半囊水,這才渴意稍稍緩解,抹着嘴角水漬,冷笑道:“越是敵人想不到的險計,成機的機會才越大。”
吳懿點了點頭,歎道:“我現在才明白,大王爲什麽要讓你擔當統帥了,你就是一個賭徒,也隻有你敢用這樣的險招。”
幾天的相處,吳懿跟韓信吃了這麽多苦,也算共患難,彼此了解許多,也算成了朋友,說話自然也就少了幾分客套,多了幾分真誠。
“吳将軍過獎了。”韓信微微一笑,“吳将軍不會因爲跟着我吃苦受累,就怪怨我吧。”
“怎麽會呢,怎麽可能。”吳懿連莽擺手,“說實話,這條路走起來是吃了不少苦着,但若是成功了,就等于是立下了不世奇功,我還要感謝韓将軍能帶着我立此大功呢。”
韓信點了點頭,目光移向了東北面,擡手指手道:“以吳将軍的見識,咱們還有多久才能走到平地?”
吳懿掐着指着算了半晌,答道:“依計我的估計,咱們過了最難走的這道嶺子,前路隻會越來越平坦,最多隻需四天,就一定能走入平地。”
再有四天……
韓信眼前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騰的就跳了起來,欣然道:“既然如此,那咱們還磨叽什麽,傳令下去,全軍繼續前進吧。”
韓信不願再擱耽,每擱耽一分,這次奇襲之計暴露的機會就會大幾分,所以他必須要馬不停蹄,繼續前行。
号令傳下,九千多的魏軍将士們也顧不得疲憊,紛紛從地上爬了起來,邁着沉重的步邁,繼續在山路上艱難前行。
九千人馬在天黑之間,又趕了十裏的山路,方才就地安營休整,其後四天時間裏,都是以日行五十餘裏的速度在山路上前行。
第四天黃昏時分,腳下山路已變的相當平坦,韓信大步流星的走在隊伍的最前邊,率先登上了那最後一道山坡。
前方,已是一馬平川,山坡下方,白水河自西向東,從眼前流過。
韓信舉目凝視,但見山坡腳下,白水河南岸的一片曠地上,一座小城巍巍而立,靜靜的沐浴在了殘陽之下。
陰平城,終于到了!
韓信立在高坡之中,眼眸中閃爍着幾分興奮,回頭看一眼左右将士,這些吃夠了苦頭的将士們,個個也是激動萬分,激動到就差要狂吼狂叫。
“翻越七百裏不毛之地,咱們可算是走出了這陰平小道,看樣是蜀軍完全沒有任何防備,韓将軍,恭喜你這條絕世奇計,成功就在眼前了啊。”吳懿在身邊感慨萬千的笑道。
韓信凝望着山坡下那座陰平城,眉宇之中,不禁燃起了幾分傲意。
走陰平小道,偷襲陰平城,這就是他給陶商獻計的破敵妙計。
或許是韓信深埋于靈魂深處,那種對蜀中地形的了解,讓他在稍稍分析過地圖之後,就看出來了這陰平城的重要性。
此城地處于劍閣以北,處于交通交隘之上,向西可走隴西大道,前往隴西,向東則可威脅陽平關,進取漢中,向南而行,則可威脅劍閣關。
韓信這支奇襲之軍,若是襲取了陰平城,就等于是繞過了劍閣關天險,直插入蜀軍側翼,在劉璋的背後狠狠的捅上了一刀。
當韓信獻上這一計後,陶商猛然覺醒,想起了曆史上,鄧艾偷渡陰平的故事。
那個時候,魏國大舉入侵蜀國,攻陷漢中,鍾會率十幾萬大軍,全力進攻劍閣關,企圖一舉覆滅蜀國。
鍾會所面臨的情況,跟陶商何其之相似,也是因爲劍閣關太過險要,十幾萬大軍爲蜀軍所拒,不得破關而過。
在此僵持之際,名将鄧艾铤身而出,率一支奇兵走陰平小道,繞過了劍閣天下,一舉奪下了江油城,殺入了蜀國腹地,最終直取成都,逼降了後主劉禅,立下了不世奇功。
曆史之中,鄧艾這條偷渡陰平之計,乃是由北向南偷渡,而韓信這條偷渡之計,則是反其道而行,由南向北偷渡。
方向雖然相反,結果卻皆有異曲同功之妙,皆是繞過了劍閣關天險,插入了敵軍側後。
顯然,曾經曆史之中,韓信曾向劉邦獻上“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幫助劉邦瞞過了敵人在正面的防範,而走陳倉小道偷襲關中,一舉殺出了漢中。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與這偷渡陰平之計,雖然時間不同,地點不同,但同樣有着異曲同工之妙,那就是攻敵不備,出其不意。
陶商聽到韓信獻上此計之後,立時就想起了鄧艾的計策,也想起了韓信暗渡陳倉的事迹,便确信此計可行,更确信唯有韓信才能擔此重任。
所以,陶商便沒有任何猶豫,敢大膽的給了韓信一萬精兵,讓他去放心大膽的去實施此計。
遠在幾百裏之外的陶商,此刻還不知道,韓信離成功,隻差那幾丁點距離。
深吸過一口氣,韓信将手中大槍揚起,向着山坡下的陰平城一指,傲然喝道:“大魏的兒郎你們,你們翻山越嶺,可以說是吃夠了苦頭,本将絕不會讓你們白白吃苦,眼下大功就在眼前,你們建功立業,封爵得賞的時候到了,随本将沖下山去,踏破陰平!”
“踏破陰平——”
“踏破陰平——”
九千汗流滿面的将士們,熱血已沸,放聲咆哮,叫殺聲震天而響,回蕩在山谷之中,仿佛瞬間驅散了他們一身的疲憊,将他們的熱血,将他們的戰意燃燒到爆。
韓信沒有一絲猶豫,大步流星,手執大槍沖下了山坡去。
吳懿也一聲狂笑,緊随于韓信之後,狂殺而下。
九千大魏兒郎們,挾着積蓄已久的戰意,轟然殺山,如決堤的洪流一般,漫山遍野的向着山坡下沖去。
此時此刻,翻越陰平不毛小道所鑿受的痛苦,皆已微不足道,人人都被立功得賞所誘惑,被建功立業的榮耀感所刺激,抛棄了所有的疲憊,挾着滾滾如濤的戰意,狂沖而下。
九千将士,心中隻餘下一個共同的念頭:
踏破陰平!
殺聲震天而響,驚起漫空的鳥雀,決崩而下的魏軍将士們,轉眼之間,便如天兵天将下凡般,滾滾沖至了陰平城前。
這陰平一城,雖然戰略位置頗爲重要,但主要的作用,乃是防範于曹操從隴西的進攻,而不是防範南面的魏軍。
此時的曹操才剛剛平定西羌,大軍尚遠在涼州,根本對陰平城構不成什麽實質性威脅,故勾踐爲了集中兵力于劍閣抵抗陶商,不可能把太多的軍隊投入在陰平,城中兵馬不過八百人而已。
而且,這八百兵馬,皆爲戰鬥力低下的郡兵,沒有經曆過了什麽戰火的洗禮,領兵駐守的蜀将,也爲泠苞和陳式。
此時正值傍晚,正是白天與夜晚兩班值守士卒的交接時刻,魏軍目标的西門一線,兵馬不過三百餘人,因是交接之時,警惕心反而是最弱之時。
韓信時機選的極佳,正是選了這個最好的時機,向陰平城發起了緻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