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禦感應落下,見到方才那一擊,看去聲勢浩大,對于地貌破壞其實并不大,反而是将整個地脈重新梳理了一遍,讓其回歸了原位,如此禁陣自是破去。
大陣一破,對于他和瞻空二人來說再無任何阻礙,不過他們并沒有立刻上前,因爲此刻那黑色魚脊一般的大石之上,卻是出現了一個人影。
這是一個身形高瘦的修道人,面頰略顯凹陷,其盤膝坐在那裏,下颌留着清須,發髻一抓,隻是上半身未着衣物,下身則是一襲赤色大裳,而身旁插着一根竹杖,上方是一串飄揚的蛟須紫纏結。
在陽光照耀之下,可見他的上半身滿是一個個細密的孔洞,看着讓人頭皮爲之發麻。
但其餘完好的部分,皮膚卻是潔白如玉,細膩緊實,泛着奇異的光澤,與黑色的頭發有着強烈對比。
張禦一看此人, 就認出其便是前任守正宮守正管梁, 其與畫影之上所顯現樣貌可謂一模一樣,隻是外在神氣卻又有不同。
畫影之上的管梁望着正氣凜然,言語記載之中也是不假辭色,格外刻闆, 與許多同道關系不睦。但是眼前這個人, 神氣森冷,眼瞳之中滿是詭異邪惡。
修道人的氣息可不會輕易變轉, 特别是玄尊, 過去的氣息代表了其過去的經曆、認知還有自身所持之道,要是連這個都變了, 那就是從根本上發生了轉變, 完全可說是兩個人了。
他道:“觀治,這人是管梁,但又非管梁。”
瞻空道人不禁點頭, 他沉聲道:“此人修煉的果是寰陽派的‘棘陽煉形’之術,這個功法将形身與天陽諸星交彙,奪日星之精氣爲己用,練到高深之處,隻要天上日月仍在,就可維持在世之身長存。”
不過他有一句沒有用, 這等功法實際上非常殘忍, 需要殺戮大量的生靈作爲功法引子,并且修煉期間還要用到大量的祭獻, 管梁在失蹤之前功行實屬尋常,而現在卻疑似到了寄虛之境,甚至還可能更高, 這裏不知道要進行多少殺戮。
隻是他也有些疑惑,這等大規模的殺戮, 照理說遠不是管梁一個人可以完成的, 就算能夠做到, 動靜也不會小了去, 又怎麽可能隐藏到現在還無人發現?
說話之間,兩人已是緩緩來到了近前。
那道人見二人到來, 也是站了起來,雙臂一張,笑道:“這副模樣與兩位相見,當真是失禮了。”
瞻空道人看了看此人, 沉聲道:“而今我當如何稱呼你?”
那道人道:“原先的管梁是我, 現在的管梁也是我, 瞻空道友,你若爲方便, 那就以原來的名姓喚我便是。”
他又看向張禦,“這位道友從來沒有見過, 不知如何稱呼?”
張禦淡聲道:“玄廷守正,張禦。”
“玄廷守正?”
管梁盯着了他看了幾眼,随即故意歎有一聲,道:“可惜了, 曆來守正從來就沒有什麽好下場。
不是戰死在外,就是被玄廷奪回名位, 到了那時候, 你卻是什麽都不會剩下……”他語聲透露出一股可惜之意, 随着他這些言語說出, 目中泛動着一股奇異之光。
張禦則是神情一片平靜, 淡聲道:“哦?也是如此,尊駕才是躲藏到了這裏麽?”
管梁不禁有些意外,之前從來沒有見過張禦,料定是這百多年中成道的,又見其是化影到此,隻以爲這次是由瞻空道人帶着其人過來增廣經驗見聞的。
所以暗中以神通侵染,這不會立刻造成什麽侵害,但會無聲無息在受術之人的心中種落下一個心魔,平時不緻有什麽影響,但随着經曆事機越多,便會逐漸放大其心中陰暗的一面。
但沒想到, 居然絲毫未能對張禦起到任何作用。
瞻空道人見此, 他冷然道:“尊駕少來賣弄這些小伎倆,張守正與你等是大爲不同的。”
他雖并未去多說明什麽,可言語之中流露出來的語氣, 令管梁意識到,張禦的身份似乎并不像自己認爲的那般簡單,眼底不由多出了一分警惕,但同時又閃過一絲深深的惡意。
張禦道:“管梁,我且代玄廷明确問你一句,身爲守正,你當初到底因何之故抛卻職責,躲避到此?”
管梁詭異一笑,道:“張守正想知曉?”他又看了看瞻空道人,“好,我便告訴你等。”
他将手中竹杖一杵,道:“寰陽派當初被驅逐出去之時,将不少功法典籍散落給了其餘宗派,上宸天、天夏、元都派各是拿到了一部分。
他們如此做當然不是出于什麽好心,這是爲了方便收取力量。”
他的語聲微微興奮了起來,“你們可是知道麽,寰陽派有一種很好用的祭獻陣法,所有妄圖獲取力量之人,隻要在祭獻之時拿出足夠的代價,就能獲得自己想要的。
但是這些代價并沒有全數給予祭獻之人,那些多餘的,不曾消散的部分則是彙聚到了某個留在虛空之中的寄虛法器之上。
而隻要感到了此物,将其中彙聚的力量借取出來,那麽自是得到極大的好處,有極大可能突破境界,一具破開自身之執妄。但是前提卻要轉修寰陽功法。”
他微微笑着,帶着一絲莫名的狂熱與興奮,“而我做了極大努力,轉千年道行轉成了寰陽功法,從此便能從那裏牽引到力量,去完成破執驅妄的蛻變。”
張禦凝視着他,道:“是麽?尊駕怎麽知曉,你所引來的力量不是同樣祭獻給他人的呢?”
這番話并不是空口白言,也不是爲了單純吓唬其人,而是他看過了寰陽派的道法之後自然而然得出的推論。
管梁大笑一聲,倒是沒有否認,而是坦承道:“這位張守正說得不錯,這也是很可能的,寰陽派哪會這般好心呢?”
他伸指指了指自己的眉心,“在煉化這些力量之時,若是一個不慎,會導緻自身心意引偏,或會被其中殘留的意識侵蝕心神,導緻自身法力被一股重新還回到那法器之中,所以這麽些年來我一直躲在此處,就是爲了化解其中的穢濁。”
瞻空道人皺起了眉頭,沉聲道:“你是如何感應到這法器的?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管梁露出一絲微笑,并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道:“這便是另一件事了,不過我可以告訴瞻空道友,這裏面是得了任殷平任道友的相助的。
但你可以放心,任道友此人,對元都派的功法最爲推崇,對寰陽派功法不屑一顧,若不是爲了達成某個目的,他也不會來出手幫我。”
瞻空道人一陣沉默,從管梁言語之中可以聽出,顯然其人并不知道已然任殷平已然身故,這麽看來,這人一直僻居于此,與外面不曾交通。
張禦這時道:“天夏禁修寰陽功法,身爲守正,想必尊駕不會不知道。”
管梁不屑一顧,道:“我在離開玄廷,轉修寰陽功法那一刻,早便抛卻了天夏之身份,我不知你們如何發現我的行迹的,不過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也就不用去追究了。”說到這裏,他對兩個人咧開嘴,詭異一笑,“其實你們這時到來的正是時候,我正好還缺少一些祭品。”
張禦這時似有所覺,微微擡首,卻見天穹之中有一道光亮一閃,而後從空急速落下,眨眼來到他的面前,看去卻是一封诏旨。
他伸手上去一把抓住,目光一掃,而後将诏旨一合,對着管梁言道:“玄廷有谕,管梁棄正入邪,行殘惡之事,又祭殺生靈,幹犯天夏禁令,今褫奪管梁守正之名位,削去過往之名印,自此之後,你再非是我天夏之修士,不得說我天夏之言,不得使我天夏之禮,不得用我天夏之文字,不得穿戴我天夏之衣冠,更不得用我天夏之道法!”
這些話語他皆是以言印說出,如今雖他隻一舉化身在此,可是配合天夏之诏旨,一語落畢,諸法加身,冥冥之中立有一股莫大威能降落下來。
管梁頭上那一把發髻猛然炸散開來,長發披散而下,望去形若野人,而與此同時,他發現自己竟是再無法說出半個天夏字來,他神情不禁一變,随即冷笑一聲,以靈性之音放言道:“我豈是在乎這些?”
瞻空道人這時肅聲道:“張守正,此人身懷太多隐秘,此事又與元都派有所牽扯,當由我來拿下此人。”
張禦點首道:“觀治小心,此人或有依仗。”
從先前破擊陣法的聲勢之中,這管梁不難猜出他們二人這回是奉玄廷之命而來,可居然還敢敢主動現身,不是其人自身心神有問題,那就是有什麽倚仗了。
瞻空道人點了下頭,他站定未動,但是身外法力卻是倏然張開,向着無邊無際的天地蔓延出去。
管梁面上露出一絲詭笑,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孔倏然一陣擴張,有一股白煙自裏冒出,但是同時,其人氣機法力卻也是在不斷提升。
瞻空道人漠然看着此人,随着他法力身上擴張之勢一頓,周圍冰原晃動了一下,好像一切都是寂靜下來,随後便可見到,整個地陸竟是正在緩緩向上擡升!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