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航之名其實很多人聽過,其人因爲在靈妙玄境之内長久講道,并且還是伊洛上洲原玄首郭缜的同門師弟,又與許多同道關系不差,自然名聲遠播。
而在底下之人看來,一位玄尊如果名聲很大,那就等同于本事很大了。這麽看好像也有些道理,沒本事他憑什麽名聲大呢?
而玉航門下弟子衆多,所以替他說話的人也多,這方才提及其人,就有人繼續在下面言說,說玉航上尊修道長久,早在天夏渡來之前就已是修至元神照影之境了,曾也立下赫赫戰功,于數年前功德蓄滿,成就上境。
不過這裏立時就引來他人質疑,說既是同門師兄弟,年歲相差也不大,郭缜早就是玄尊了,而玉航卻至少遲了有三百年,這又是何故?”
這其實就質疑是不是資質不成,底下當場有人反駁,道:“這位道友怕是不知,那是玉航上尊爲了追逐更高道法之故,所以才遲遲不得成就, 直到數年之前, 玉航上尊功果圓滿,立時便就踏入了上境。
且一成就玄尊,就被玄廷委以重任,就負責鎮守玉京這等緊要之地, 顯見得玄廷承認玉航玄尊的實力, 不然爲何不是其他玄尊呢?”
此論一出,衆人倒有些被說服了, 從結果和推論看, 看去真是十分有道理。
那人又道:“玉航上尊自鎮守以來,玉京也是頻頻遭遇入侵, 然而每一次都是被擊退, 足見玉航上尊之能,那絕然是我天夏的中流砥柱,也定是鬥戰能爲最爲了得的玄尊之一。”
甘柏看到這番言語, 他嗤了一聲,玉航别以爲他不認識,這人頗是虛僞,表面上看着和誰都親近,可心裏總在算計另一套。
他鎮守天城的時候,玉航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隻是玉航終究是天夏玄尊, 他心裏縱然不待見其人, 卻也不好如方才明着斥責,否則天夏上面指不定要查一查他的根腳了。
不過對于認爲玉航鬥戰能爲了得之說, 終究還是有人不服的,論印自下面又有修士留語,認爲要論戰力, 唯有天夏守正。
天夏守正乃是專司鬥戰,負責對抗内外之敵的玄尊, 若是鬥戰之能不強, 玄廷豈會如此做?所以玉航不見得能比得過。
這也有理, 故也引得一部分人認同。而支持玉航之人卻是不滿此說, 雙方各執一見,并由此相互争論起來。
甘柏不禁撇嘴, 守正怎麽了?前後擔任過守正的人多了去了,他也見過不少,但多數本事也就那樣了。
要說現如今之守正,朱鳳、梅商二人, 朱鳳還算有些手段, 梅商要是有他師兄正清那等本事, 倒也當得上此稱,可其人别說比正清, 比岑傳都是差得遠了。
現在要說,也就隻有張禦一人了, 其餘在他看來都是充數的。
張禦之名聲在天夏不顯,可在幽城之中卻是廣爲傳播,顯定道人聚議之時,曾數次提醒, 關照他們要小心此人,畢竟連赢沖前不久都是被張禦殺滅了在世之身。
赢沖是何人?其人可謂是孤陽、天鴻、靈都三人之下第一人了, 也就是說, 正面相決, 上宸天除了這三人, 任何人對上張禦都不見得能有勝算。
玉航與梅商、朱鳳二人孰高孰低, 那是不好說,但比起張禦,又有什麽拿得出手的勝績?也配拿出來吹噓?
隻不能出面痛斥,感覺心裏憋得慌。
他轉了轉念,便寫了一個留語,将他所知曉的玉航乃至其餘外層鎮守、各洲玄首過往大小戰績都是羅列其上,然後喚了嶽蘿一聲。
嶽蘿驚喜道:“前輩可是有何吩咐麽?”以前桃實前輩可從沒主動找過她啊。
甘柏什麽都沒說,哼哼兩聲,直接将那留語送傳了過去。
嶽蘿有些不明所以,可是待看了符印裏面的内容,她立時明白甘柏意思了,不過她也是發愁,她隻是一個小小的修士啊, 就這麽送傳上評價玄尊的留語, 這真的好麽?
她思來想去,覺得雖然桃實前輩是好人, 可是這等事還是需要确認一下,她對着嚴魚明的符印喚了一聲,“嚴師兄可是在麽?”
過了一會兒,嚴魚明回應道:“是嶽師妹啊,有什麽事麽?”
嶽蘿将留語之印送傳了過去,便問道:“嚴師兄,這裏寫的,你看是真是假?”
嚴魚明看過之後,也是撓頭,道:“我也不知道,要不……待我問一問老師?”
這時一個略顯懶散的聲音忽然浮現出來,“不用去問,裏面沒一句說錯了,你們發了便是。”
嶽蘿、嚴魚明兩人一聽這聲音,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反應過來,嶽蘿小心翼翼問道:“不知前輩身份?”
那個聲音淡淡言道:“我名晁煥。你們盡管把這留語送了出去,若有玄尊怪責,讓他們來找我就是。”
青陽上洲,靈關之内。
面向幽原那一側的出口處,萬明道人站在新造的觀台之上,看着外面的冰原,最近他感覺到功行隐隐到了一個極限,這個極限非是到了盡頭,而是再往下去,就會生出另一種更爲上層的變化。
然而在這等時候,他卻是無驚無喜,心神之中一片安甯泰然,并且還有閑心與一名名喚左陽的同道閑聊。
“左道友,你是青陽上洲之人麽?”
左道人道:“正是,青陽上洲方建之時,我祖父母就是第一批青陽上洲子民了。”
萬明道人點頭道:“你家中是做什麽的?”
左道人道:“晚輩祖父是一個篾匠,待外人和善,待自家人卻是特别嚴厲,晚輩記憶最深的就是小時候拿着篾條四處瘋耍,追貓逐狗,而後被阿父順手拿去抽打一頓,阿母常說我‘自作孽,不可活’。”
萬明道人失笑道:“令堂倒是一個風趣之人。”
左道人也是笑了起來,歎氣道:“隻是數十載前濁潮到來後,左鄰右舍死傷了許多,我家尚算幸運,隻是自那之後,祖父臉上笑容便少了,但對家人卻是一改以往的脾氣,變得和善了許多。”
萬明道人點點頭,道:“令尊是做何營生的?”
左道人道:“篾匠我左家的手藝祖傳,不過祖父卻是把阿父送入了學府,家父如今在勺州爲官。我自七歲之後就跟着祖父,後來檢驗資質之後,有幸考入了玄府,修道如今,不知不覺也有三十餘年了。”
萬明道人道:“也是不易。”
左道人道:“這卻比以往好多了,家父曾言,他以前一直以爲,似他這等篾匠之子,卻能不靠攀附,不靠出身,成爲一州之州守,本以爲此是天夏最大之治功,後來家父登位之後,才是明白天夏最大治功,非隻在于此,而是上下井然有序,并能一路引道前行。
似祖父這一輩,以往之所想,乃是老有所依,幼有所養,人皆可得食,有個安穩日子便好,而現在大多則是在想着抱擁深宅大院,馳車飛舟,而再過數十載,想必又是一番變化。
隻晚輩有時在想,人欲無盡,若是道不足人欲時,又當如何?
萬明道人道:“道友以爲,道有盡頭否?”
左道人老實道:“晚輩不知。”
萬明道人道:“我以爲,道無盡頭,隻看是否有人願意去走,而我輩,正是引道開道之人。
我修道之中有一辨題,問修道究竟是爲人還是爲己,在我看來,實則都是爲己,隻是過去之爲己,乃是成道而獨出世外,而如今之爲己,乃是道成之後,卻轉顧回首,執手共行,勿懼人欲,人欲無盡,則大道無窮!”
而在他說到這裏的時候,他隻感覺自身身軀之中似有一股無限生機透出,郁郁勃發,他知道,時候快是到了。
左道人則是細細品味了下他的話語,也是心有所悟,轉過身來,對着他正容一揖,道:“多謝前輩指教。”
萬明道人微笑道:“此話不算指教,是告于你,亦是告于我自身。”他轉頭看向遠方大地,望着那裏一抹落日餘晖,道:“左道友,你且先回去吧,這處有我就好。”
左道人想了想,這裏也沒什麽特别看顧的,道一聲好,便就退下去了。
萬明道人緩緩擡頭,看向天穹,看着天邊落日漸漸沉降下去,他身上氣息漸漸湧動起來。而随着那最後一抹光亮落下,他身上綻放出了一道金燦燦的光華,并且越來越是明亮。
修道人光是功行足夠,尚不足以去到上境,因爲還需有上層之力可得攀附,這也即是所謂“登天之梯”。
玄修之法,此前若是不得張禦開辟,那卻無有前路,而現如今,後人不但可沿他所辟之道前行,更是借得他所留之印去到上層。
而他此前那“轉顧回首,攜手共行”之言,也恰好契合了此意。
他修道這麽多年,心中早便無有了迷惑,而如今梳理了心中之道念,更是再無任何遲疑猶疑,此刻攀附着冥冥之中那一個脈絡,感應到冥冥中有一股更爲高上的意念與自身産生了某種共鳴,便起全身神氣心意朝此阻礙撞了過去!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