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一過,便進入了大玄曆三百八十一年。
張禦在泰陽學宮的居處中一直待到了初五,這才遠離了喧嚣,回到了白舟之上。
他來至主艙之中坐定,心下一喚,便将大道渾章喚了出來。
他看向那“正我之印”,耽擱了這些天,此刻當是完成此印了。
當下心意一動,便将神元往裏渡入了進去。
而随着神元填補其中,那“正我之印”也是變得越來越亮,随着那章印逐漸完滿,上面有光芒一陣流轉,好似黑夜裏閃過一道閃電,而後有一道光華投下,照在了他的身上。
這一刹那,他感覺四周圍好像一下黯了下來。
他若有所覺,擡頭看去,卻是見到虛黯之中,有一個與自己一般模樣的人正朝着自己走過來。
這似乎是另一個他,又好似不是。
這個人沒有停留,一直來到了他近前,而後似不曾看到他一般走到了他所在之處,而後轉過身,端坐了下來,兩者也是于此合二爲一。
此時此刻, 那章印之上的光芒也是散了去。
張禦擡起頭, 眸中似有燦爛銀星一閃而過,這一刻,他感覺身上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舒适安和之感,而自身氣息流轉之間竟是生出種種玄妙異聲, 似如那永恒不息的海浪拍岸, 又像是悠遠山巅上奏響的仙靈妙音。
而在同時,他恍惚又覺面前面前天地似有一種虛幻之感, 使他忍不住想從中脫離出去, 去尋找那身心所認爲的真實。
他知道,這是自己在修行之道上有所精進, 進了一步補全自身, 對于天地産生了更多的排斥之故。
不過……
他望向大道渾章,雖然“正我之印”已是補全,但他并沒有因此取得第三元, 或者說第三元并未圓滿。
他此印上端看去,見是在那裏又衍生出來了一印,顯然這裏還有什麽缺陷,要想往下走,還需繼續填補此印。
對此他倒并不失望,現在他神元充足, 大不了再填滿此印就是了。
實際上能有這等變化倒是好事, 免得他再去自行摸索裏間所缺了。
于是意念一轉,也是将神元渡入到其中, 這章印也是同樣漸漸亮了起來,而此時上面也是逐漸顯現出“執我”二字。
隻是眼見得要将此印填補完滿,還差最後一線即将完成之時, 他是發現,無論自己怎麽推動, 都是沒法将此完成。
他不由生出訝疑, 而此刻完成“正我”之印後, 他心神變得格外清明澄澈, 這疑問一出,心中立時便映現出了答案。
這并非是章印和自身的原因, 而是自己此刻所處的這方天地不合适。
他不由看向上方天空,這次回到内層這麽久,也是時候該折返外層了。
時日飛轉,在過了十五之後, 差不多整個年節都是過去, 整個都護府上下又是開始了新一年的運轉。
張禦則是令下面之人收拾一下, 準備這幾日便就啓程了。而他這些天除了必要的功課之後,就是在那裏翻看道書。
盡管手中的道書已是翻看了許多遍, 可是每回在功行上有所長進後,再是翻看, 便又有的不同的收獲。
青曙行走至天台之上,道:“先生,許執事來了。”
張禦道:“讓他進來。”
許成通走了進來,躬身一揖, 道:“巡護有禮。”
張禦道:“許執事坐吧。”
許成通忙道:“巡護面前,豈有許某的座位。”
張禦也未勉強, 道:“玄府那裏有結果了?”
許成通道:“是的, 玄府已是将那兩人查清楚了, 這兩個人皆是崇奉正清一脈道念的修道人。”
張禦道:“非是正清弟子麽?”
許成通道:“從兩人過往看, 并不是, 彼此的師傳也扯不上關系。不過兩人的長輩都曾與正清門下有過往來,後來正清受逐,這兩人師長也是受了一定責罰,也是沉寂了下去。”
這時他憤慨言道:“本以爲此輩當是自此棄惡從善,卻沒想到,暗地裏還在做着這等鬼祟勾當,當真是賊心不死,毫無廉恥!許某最看不起這等人了!”
張禦也是知道的,正清一脈從來不是隻有那位正清祖師的門人,他一個人也不可能做到滅玄興真之事,此一脈背後實際上有一大批明裏暗裏的支持者。
此輩都是在借用正清的名頭行事, 不過有的人的确是在暗中謀劃覆滅玄修,恢複真修原來的格局, 而有的人隻是随口喊一喊,實際上純粹是在利用這個名頭爲自己謀私利。
他看向許成通道:“許執事, 你以爲此輩可能成功麽?”
許成通正色道:“巡護,當年玄廷定下興揚玄修一脈, 此事當初遭受許多修道人反對,便連許某老師也是其中一員,可那是出于現實考量。
後來事實證明,此乃是順應天道之舉,玄修确實承擔起了重任,使得天夏爲之興盛,而正清一脈逆勢而動,反天道而行之,是絕然不可能成事的!”
他洋洋灑灑說了一段話,心裏道:“巡護遲早是能成玄尊的,就算是滿天下的玄修全都亡了,玄尊也是不會有事的,老許我隻要緊跟着巡護就行了。”
張禦微微點頭,其實在他看來,當年之事,若說是順道而行,與其說是順應天道,不如說是人順應道。
修道之事,本就在順逆之中,而非一意到底。
讓許成通退下後,他繼續觀書,不過今日注定不平靜,過午之後,青曙又來報:“巡護,玄府那邊遞話過來,說是新任守鎮已是到了,隻是這位守鎮想見一見巡護。”
張禦道:“見我何事?”
青曙道:“據言是有關姬守鎮之事還想問詢先生一聲,故是來問先生何時方便?”
張禦道:“你去傳告玄府那裏一聲,就我這兩天便要離開東庭了,這位公孫守鎮若要見我,那便讓他來此。”
青曙道:“是,青曙這便照此回複。”
隻是未想,這番傳話出去不到一個夏時,這位公孫守鎮就找上門來了。
此人外表三十來歲,身着暗青色竹葉紋道衣,面相看着儒雅随和,身具一股文士之氣。
待見到張禦後,他主動打一個稽首,道:“張巡護,在下公孫紹,有禮了。”
張禦見他一口道出自身的職位,知道此人在玄廷怕是有些來曆的,且是今天來意怕也不那麽簡單。
還禮之後,他請了此人坐下,便道:“關于姬道友之事,我已是盡數告知了畢使者,不知公孫守鎮還有什麽要問麽?”
公孫紹道:“姬守鎮之事我的确是聽畢使者說了,請巡護不要介意,此人不過是我方便與巡護交談的一個借口罷了,不過說來此事也的确與姬守鎮有些關系。”
這人雖然外相儒雅,可是說話之時卻是語聲有力連貫,看得出是個意志堅定,一旦有所決定就會堅定執行的人物,
他看着張禦,道:“我看過畢使者的報書,也是知曉,在巡護對付姬守着之前,其實還有一個混沌怪物。”
張禦道:“是如此,姬守鎮就是追逐這個混沌怪物之故,才被其氣息侵染,導緻自身也是堕入旁道。”
公孫紹道:“我今日就是爲了這混沌怪物而來,巡護可是知道那個混沌怪物的身份麽?”
張禦道:“這倒是不知,但我曾玄府消息說及,此人原本乃是一位來都護府遊曆的尋常修士。”
公孫紹道:“現在已是查明,此人名喚宋律,不過後來在途中見到了一個人,才轉變成了後來模樣,而關于這個人,此是他的文卷,還請巡護過目。”說着,他從星袋中取出一卷文書,遞了過來。
張禦接了過來,打開一看,他開始還以爲這或許是哪一位玄尊門下,所以玉京玄府如此重視,可看了這個。卻發現并非如此,但事實反而更是惹他注目。
這上面的說得是一名名喚霍衡的修道人,這人資才驚豔,堪稱當時第一英才。
以此人之天資,本可成爲真修,并拜入一位玄尊門下,然而他放棄了真道,反其去做了玄修。
這裏原因竟然是此人認爲真修之道早定,按部就班修行上去顯不出的他的天資和本事,當時玄廷正在有意扶持玄修,對他此舉也很是支持和贊賞。
而霍衡也未曾辜負重望,不到二十年的時間,就從一個隻會吐納之術的弟子修成了四章修士。
當初他是有望成爲玄修第一位玄尊的,便連玄廷之上不少廷執也是對他加以關注。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寄托了極大期望之人,卻是不知爲何,就在踏出最後一步,将要成就之時,卻是又退了回來。
本來這也沒什麽,衆人都是以爲他隻是準備不足,或者又有了什麽新的感悟,畢竟在此之前還沒有人能以玄法赴上境。
而憑此人天資,隻要道基未損,就算從頭來過,當也是不難。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此事之後不久,其人居然在衆目睽睽蛻變成了一頭混沌怪物!在當場留下了一句話後便就離去了。
張禦看到這裏,目光微凝,在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此人又到底爲何那般選擇,那句話是什麽,文卷卻上面沒有說。
隻是提到那時候恰逢濁潮到來,天地元機發生變化,地陸擴張變動,天夏諸洲且是遭到侵襲,也無人去追剿他,此後便就不知所蹤了。
公孫紹道:“文卷上面其實沒有說完,可是據我們查證,當時此人投奔了一位同樣堕入混沌之道中的大能,這人就在青陽上洲附近,或許張巡護也是聽說過的。”
張禦點了下頭,青陽上洲附近那一位大能,應該指得就是竺玄首一直防備的那人了。
公孫紹這時道:“張巡護知道麽,那霍衡與其他人不同,縱然身爲混沌怪物,可我們推斷,他還極可能保持着一定的神智,現在他功行到底到了什麽地步,我們也無從确定。而他極爲擅長的,就是将自身氣息侵染他人。
受他害者,不止一個。
宋律是如此,姬守鎮也是如此,他們都是在自身不知不覺中失陷了。”
說到這裏,他目光直視過來,盯着張禦道:“所以我們想問的是,巡護真的确定已是将那兩個怪物消殺了麽?巡護有沒有感覺到自身有什麽變化?”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