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衆人看到于康治的舉動,都是面面相觑,這……莫非是那張所譯的文稿無法入目?
楊璎則是一急,不由自主站了起來。
安右廷目光立刻移來,沉聲道:“坐下。”
楊璎身軀微僵,哦了一聲,低下頭老老實實坐了下來。
可是坐下之後,她越想越不服氣,咬了咬牙,一擡頭,道:“可是……”
安右廷平靜言道:“學詢之事,諸士自有決斷,我們身爲都府武人,除了府詢可以過問一二,其餘諸事皆不可插手,這也是你父所堅持的,何況,你對自己的先生一點當真信心都沒有麽?”
楊璎怔了一下,随即眼前一亮,再次急急看向場中。
此時席座之上有人問道:“于老,張師教所譯之文你怎麽撕了?可是有什麽不妥之處麽?”
徐文嶽等三人此時也是不由關心的望過來。
若是張禦沒有能通過“學詢”,那麽這回士議若還是要選一個“士”出來的話,那必然就是從他們三個人之中做選擇了。
可長久以來培養起來的道德素養卻在提醒他們,這般想是不對的。
若是太過功利,那豈能稱之爲士呢?又如何當得上“士”呢?
所以他們心中此時冒出來的情緒, 既有些許期待, 又有不少羞愧。
尚學令也是有些奇怪,他之前就曾設法了解過張禦,知曉後者對這片地陸上古代文字語言的掌握是有相當水準的,要不然也不會将這些秘文拿了出來, 就算張禦翻譯的不好, 那也不至于到當場撕毀的地步。
于康治沉默一好會兒,才緩緩言道:“我之所以撕毀張師教所譯文書, 并不是他譯得不好, 而是譯得太好了,他非但将這些秘文之中所蘊藏的本理和寓意翻譯了出來, 還将書寫之人原本狂熱心境也一并呈現于紙上, 夢呓之語,如萦在耳啊!”
說到這裏,他感歎了一聲, “若是這篇譯文讓尋常人看到,那保不齊會有人爲此所蠱惑,成爲異神信徒之中的一員。”
在座之人聽了他的解釋,這才恍然。
尚學令則是心中暗叫可惜,若無意外,張禦所翻譯的秘文正是他所需要的, 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拿到……
他不由琢磨起來。
于康治這時又拿起尚學令的那份譯書來, 道:“尚學令之譯書,用詞刻闆, 語句僵硬,直來直去,毫無趣味可言, 不過也是大緻是将意思譯出,偏差也是不大, 可是兩者比較, 就是張師教技高一籌了。”
尚學令一笑, 倒也沒有多少頹敗失落之感, 他與張禦本就沒有私人恩怨,他又不是士選之人, 隻不過想借機撿個便宜,輸也好,赢也好,都沒有什麽關系。
況公這時開口道:“可是于公, 你将張師教的譯文撕去, 便就無有載證留于文錄之中了, 日後有人問起,又當如何分辨今日之評判呢?”
在座天夏之士都是點頭。
沒有文錄, 全憑于康治一人來說高下真僞,此舉是極不妥當的。就算于康治人品才學再高也沒有用, 你能說服此間之人,可卻無法讓所有人信服,更無法讓後來之人服氣。
而且這對張禦本身也極不公平的。沒了文錄,也即是意味着他拿不出東西爲自己做證明, 日後任誰都可以憑此來置疑他。
于康治對此早有腹稿,他道:“這卻無妨, 讓張師教再補錄一份便可, 可稍加削減那些贊頌異神的語句, 無需如何精準, 将原本意思大緻譯出便可。”
餘公此時開口道:“如此也可, 雖然學詢是考校學問,可是有些事卻不能無有顧忌,異神乃我都護府之敵,現在仍是徘徊在洪河隘口之外,此文既然涉及異神,如何謹慎都是不爲過。”
于康治看向張禦道:“那就請張師教再重書一份了。”
張禦點了下頭,他再是拿過一張紙來,略略一思,拿起筆,很快又寫了一份譯書出來,此回把一些關于異神的深層喻義給模糊了,并且刻意減弱了秘文之上有關于情緒心志的那一部分表達。
待書寫完後,役從過來将紙拿走, 并低着頭,高舉雙手呈到于康治面前, 後者拿了過來細細一看,神情微松,道:“如此可以。”
他此時不覺暗贊一聲,就算張禦去掉了裏面許多東西,可遣詞造句仍是非常妥帖,能讓人清楚而舒服的看明白裏面的内容,相比而言,尚學令那份譯書,枯燥呆闆,讓人毫無多看一眼的欲望。
看罷之後,他沉聲道:“封存吧。”他頓了下,“兩份都是封存。”
衆人聽到他的這句話,就知道張禦這一次學詢當已順利過去了。
不過三詢之中,學詢其實是最容易過的一關。
因爲能成爲士選之人,本身就是諸多同輩之中脫穎而出的,而學識才幹是他們最爲根本的東西,這裏若是有所欠缺,那壓根無可能被學宮所推舉。
而接下來,便将是府詢了。
衆人這時移目看向台階上方,特别留意的,就是各衙署主吏。
剛才徐文嶽等三人的府詢是由三位衙署主事先後出面問詢,倒不知這次會是哪幾位出面?
席座之上,此刻有人走動到署公柳奉全身前,在他身旁耳語了幾聲,他沉吟了一下,随後便點了一下頭,似乎同意了什麽。
過了一會兒,便見一個四旬左右,下颌留着清須的清雅男子站了起來,衆人一眼認出,這是司戶衙署的主事肖清展。
肖清展先是對張禦合手一禮,道:“道:“張師教,你曾在司吏衙署擔任參治,但我觀你在衙署的月餘時日内,卻并未有過一字谏言?”
張禦坦然言道:“我那時固然在蔣從事身邊擔任參治,實則當時是收到消息,有人意欲行刺,于是受玄府之托,到蔣從事身邊護持他一段時日,而我此前并未做過參治,亦未曾在地方上任職,内外事務皆是不熟,恐胡亂出言,反而有礙公務,故是不曾出得一策。”
肖清展點了下頭,拱手道:“多謝張師教釋疑。”說完之後,他便沒再多問,便直接坐了回去。
在場衆人之中,有不人的目光變得意味難明,因爲他們不難看出,肖清展如此問,表面上好像是在指責張禦的不謀事,可實際上卻是在幫他忙。
因爲要想成爲“士”,最重要的一個條件就是德行。
而張禦在司戶衙署中時,能清楚認識到自身的缺陷與不足,隻管做好自身分内之事,對于自己不懂的,卻絕不去胡亂插手,這不但不用批評,反而是值得褒揚之事。
不過也有了解内情的人一想張禦與肖氏的過往,也是理解肖清展的做法。
做兄長的,總要幫自己弟弟一把的嘛。
肖清舒生前最佩服的就是張禦,希望張禦能成爲天夏之士,而肖清展作爲兄長,自然要盡可能幫助自己弟弟完成這個生前未能完成的願望,讓其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肖清展坐下之後,柳奉全看了看左右,也是出聲言道:“張師教曾在南方消弭一場兵災,于都護府有大功,近三十年來的士選,還未如張師教這般功勞之人,府詢之問,張師教實則早已是過了。”
他之所以提及此事,除了順應衆意,推張禦一把,也是因爲此事有他的功勞在内。
當時正是因爲他及時配合都府,給各鎮調撥到了大量軍械物資,并調和各方轉運,使得三萬大軍能夠快速出現在堅爪部落之前,内外合作之下,成功解決了這場危機。
他也是憑此才得以在治署之内建立起了初步的威望,現在每次想到,他仍爲自己當時的決斷而滿意。
可就在說完話之後,卻覺場内一寂,而後便見都尉安右廷站了起來。
安右廷站在那裏,高大英健的體魄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并讓人覺有一股壓迫之感。從某種意義上,他代表就是大都督,自也是擁有府詢的資格。
楊璎十分緊張的看着自己的舅舅。
安右廷看着張禦,道:“張參治,如果我代大都督辟請你入都督府爲幕吏,你可是願意麽?”
張禦半分猶豫也無,果斷回道:“不願!”
他是一個修行之人,是不會親自參與到勾心鬥角的政事之中的。
而他背後的玄府,從天夏禮制上來說,本來就是淩駕在都護府之上的,他一心要做得是讓東廷歸回天夏,而不是去維護眼下的格局。
他不怕因爲回絕安右廷而失去士選機會,因爲安右廷繼承的是上任大都督楊宣的作風,一心維護都護府的平衡,嚴守自己軍事将領的底線,從不插手治事。
這個人從不會按照自己的喜惡去做事,而隻會站在都護府整體的利益上去考量。
安右廷面對他的回答,沒有任何情緒流露出來,平靜道:“我知道了。”說完之後,他又重新坐了下來,場中隐隐存在的壓迫感頓時爲之一消。
楊璎拍了拍胸口,不由松了一口氣。
這時有文吏上來對着張禦作勢一請,他便一點頭,跟随其人來到了一處席座之上。
徐文嶽等三位選士都是坐于近處,見他過來,三人都是站起,擡手對他一禮,他也是還有一禮,這才在此坐定下來。
大議堂中也是變得安靜下來。
況公這時站起身,對上來想要攙扶自己的文吏擺了擺手,自己往走前了幾步,到了過道之上,對着兩旁座上的各個天夏之士言道:“諸公,四位士選都已是過了三詢,誰可爲‘士’,我們該當有一個結論了。”
……
……
剛才發出去發現結尾隻有一個省略号,這怎麽可以!趕緊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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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