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定格。
數百人震驚茫然的眼神還未恢複清明,驚呼聲才剛從他們的嘴中喊出。
那人影飛奔過後留下的紅光也未曾消散,順着這紅光的移動軌迹,可以清楚地看到這個人是從什麽地方沖出,又從什麽地方跳起接住了蘇顔往下墜落的身子。
體型龐大的龜型妖獸正風馳電掣一般沖撞過來。
在龜型妖獸前方不到一丈處,一男一女緊緊依偎在一起,望着這兩道身影,仿佛能看到一種同生共死的決然和義無反顧。
這一瞬間,楊開和蘇顔的目光交彙在一起。
後者的美眸中閃過一絲驚詫,愕然,前者眼中卻隻有一絲憐惜和哀傷。
這種眼神讓蘇顔心頭一顫。從未有哪個人用這種眼神看過她,長輩看着她,隻有欣慰和贊同,同輩看着她,隻有愛慕和尊敬,後輩看着她,隻有敬仰和崇拜,興許也有人會用嫉妒羨慕的眼神看過自己。
但這種憐惜和哀傷的眼神,卻是蘇顔平生頭一次看到。
她是天之嬌女,沒人有資格這樣看着她。
他在憐惜自己麽?他又在哀傷什麽?這淡淡的傷痛猶如一根利針,刺穿了蘇顔冰封的身心,讓她心口忍不住一疼。
在這一瞬間,她仿佛能夠感受到他爲何在哀傷。
但是……好暖和!這個人的身體,很暖和。長這麽大,蘇顔從未體會過這種暖洋洋的感覺,仿佛整個人都要融化了,本身修煉了冰心訣,冰封了身心和一切情感,在她的世界中,隻有冷,隻有寒,再無他物。
寒與暖原本是相克對立的,自己應該對他身上的炙熱暖意感到厭惡才是,爲什麽現在卻有一種流連忘返的感覺?就這樣被他抱着,即便海枯石爛,即便天塌地裂,自己都不想再動一下手指頭。
不由自主地,蘇顔用手捏緊了楊開的衣服。
時間再次流逝。
“是楊開!”胡嬌兒驚呼一聲,她根本沒發現楊開到底是什麽時候沖出去的,剛才的她,也被蘇顔施展出來的那驚天手段給震住了心神。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邊已沒了楊開的蹤影。
胡媚兒一把捂住了嘴巴,将那一聲驚叫摁了回去,眼珠子劇烈顫抖地看着龜型妖獸的前方,生怕見到自己不願意見到的一幕。
“找死!”龍俊冷哼一聲。
下一刻,被冰封的龜型妖獸便朝楊開弓起的背上撞了過來,雖然楊開在跳起的時候已經竭盡所能地讓自己的身形偏轉,做出了一些規避的動作,但現在的他實力太低,根本沒辦法飛行,又用自己上沖的力道化解了蘇顔下墜的趨勢,導緻兩個人的身體在一瞬間幾乎是定格在空中。
所以這一撞,避無可避。
就在龜型妖獸與楊開有接觸的那刹那,他那弓起的背部也順勢朝前一挺,借助着這一點點緩沖的時間,最大化地減少自己的損傷。
碰……地一聲,楊開和蘇顔兩人就如出膛的炮彈,直接被撞飛出去,一路飛出幾十丈遠,才慢慢落向地面。
兩人抱在一起,滾葫蘆一般翻滾起來,又滾出十幾丈,身上的沖撞力道才漸漸消失。
翻滾的身子終于停了下來,楊開一身狼狽不堪,面如金紙,而被他壓在身下的蘇顔卻毫發無傷,唯獨那潔白的衣衫弄髒了一些,頭發淩亂了許多。
一口鮮血噴出,楊開幾乎是失去了渾身的力道,一頭載在蘇顔的胸口上。
蘇顔的美眸顫抖着,鮮少有什麽波瀾的内心這一刻再也無法平靜,她緩緩地伸出了一隻手,輕輕地放在楊開的腦袋上,如撫摸,如安慰,一動也不動。
剛才的翻滾,是楊開用自己的身體護住了她,幾乎所有沖撞的餘力都被他一人的身體化解,蘇顔本人的身子連地面都沒有碰撞到。
嗤……被冰封的龜型妖獸帶出一陣讓人牙酸的摩擦聲,将地面犁出一道深深的溝壑,滑出幾十丈距離,才漸漸停了下來,定在楊開和蘇顔不遠處的位置。
天地間一片靜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怔怔地看着那倒在地上,緊緊抱在一起的男女。
換在平時,這種事情隻怕會引起無數人的公憤。沒有哪個男人能這樣輕薄蘇顔,她的每一寸肌膚都是神聖高貴的,世人唯有仰望,隻可遠觀不可亵渎。
但是此刻,卻有男人伏在她的身上。
盡管如此,也沒人覺得有什麽不妥。
對一個死人,你能生氣麽?
對一個死人,又有什麽好氣的。他拼了性命把蘇顔救了下來,這是他臨終之前應該享受的片刻恩澤。
所有人都覺得,在那種蠻力的沖撞下,楊開必死無疑。
唯獨隻有解紅塵,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一雙眼珠子都紅了。
上次他親眼看着楊開把玩着蘇顔的玉手,就已經讓他嫉妒成狂,如夢魇一般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每每想起便心如刀絞,而這一次這個人更過分,竟在大庭廣衆之下做出了這樣的事,讓他如何能忍?
解紅塵滿腔的憤懑和怒火猶如決堤的洪水一般湧了出來,幾乎讓他失去了理智,盯着楊開的眼中,濃濃的殺機肆無忌憚地散開。
躺在楊開身下的蘇顔,隔着上百丈距離,緩緩地擡起眼眸,冰冷地看了他一眼。
解紅塵渾身一顫,陡然清醒了過來。再望向下方,卻是滿腹的懊惱和悔恨!
如果剛才是自己奮不顧身把蘇顔救下來,那現在享受這種事情的不就是自己麽?以自己的實力,即便被那龜型妖獸撞上一下,也絕對不會死,頂多就是個重傷。
以重傷之軀換取蘇顔的青睐,這筆買賣怎麽算怎麽劃算。
爲什麽?爲什麽自己當時沒能反應過來?爲什麽自己當時隻沉浸在那巨大虛幻的蘇顔的影子上,而忽視了她本人的危機
爲什麽這個人沒被那虛幻的影子影響?
大好的良機,竟就這樣白白錯過!
狂風吹起,天地蕭瑟。
拂動了蘇顔的秀發,拂起楊開的衣袍,在烈風中嘩嘩作響。
沒人敢上前,所有人都停在原地。
蘇顔一雙眼睛仰望着那混沌的天空,呢喃一般的輕哼歌謠從她的嘴中響起,這歌聲旁人聽不到,唯獨隻傳入了楊開的耳中。
歌聲飄渺,清冷中夾帶着一絲向往。
伴随着歌聲,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輕拍着楊開的腦袋,宛如一個盡職盡責的母親在哄着孩子安睡。
一旁,那巨大的龜型妖獸揚起前肢,猙獰的面容定格在冰塊中,仿佛随時都會将下面的蘇顔和楊開踩成肉泥。
這是如詩如畫的一幕,卻透着一股凄涼的絕美。
一曲唱罷,蘇顔的動作停了下來,呼出一口氣,香風吹動了楊開的鬓發,輕聲道:“恢複好了,就起身吧。”
“這是什麽曲?”楊開一動也不動,隻有淡淡的聲音傳了過來,聲音虛弱,并非作假。
蘇顔沉默良久,才開口道:“我不知道,記憶中就有的曲子。”
“很好聽。”楊開慢慢地擡起頭,嘴角邊有血絲,臉色蒼白,身軀顫抖,卻一點點地支撐了起來。
蘇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眼眸中原本存在的各種情感也在這一刻消失的無影無蹤,剩下的唯有徹骨的寒。
楊開微歎,知道這位師姐已經強行撫平了心中的漣漪,讓那一池心湖再次歸于平靜。
伸出手去,朝她示意着。
蘇顔把小手遞了過來,借着楊開的一拉之力,緩緩起身。
縷一下臉邊淩亂的青絲,将它們别在耳後。此刻的蘇顔,縱然一身灰塵,頭發也稍顯散亂,但不變的卻是她那神聖的凜然不可侵犯的氣質。
“怎麽可能?”震驚的呼聲終于響了起來,緊接着連成了一片,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朝楊開望了過來。
這個他們原本以爲必死無疑的男人,此刻竟然好端端地站了起來,雖然看上去慘淡凄涼,卻根本沒有性命之憂。
他的身子是鐵打的不成?承受了那樣的一撞,居然還不死?
血戰幫那邊,龍俊不禁動容。
胡嬌兒和胡媚兒也一口氣沒忍住,重重地喘了一聲。胡媚兒臉上挂着一絲如釋負重的笑容,眼角隐有一絲淚痕,失聲一般地喃喃不已:“太好了,太好了。”
說着說着,竟捂着嘴哽咽起來。
胡嬌兒一愣,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眼角,那裏也有一滴淚水劃過。
怎麽回事?胡嬌兒怔在當場,雖說她現在不讨厭楊開了,也爲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而揪心緊張,但胡嬌兒知道,大多數人的心情都跟自己一樣,沒人會無動于衷。
可自己還不至于爲了一個不太相熟的男人死裏逃生而喜極而泣吧?
更何況,自己現在雖然不讨厭那個楊開,可對他也沒有好感啊。
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胡嬌兒幾乎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心中的如釋負重和巨大緊張之後的放松,這種感覺如自身擁有,感同深受。
原來是這樣!胡嬌兒眼中閃過一絲釋然,也有一絲迷茫。
風雨樓那裏,方子奇目光熠熠,開口道:“杜師妹,他沒死呢!”
杜憶霜興奮的臉蛋紅撲撲的,拍着胸口道:“剛才可吓了我一跳,他要是死了就太可惜了,這人還不錯的。”
淩霄閣這裏,解紅塵神色灰敗,目中已無神。
他爲自己剛才沒把握住機會而痛心疾首,更爲楊開的豔福而嫉恨滔天,他就好像打了一場大敗仗的将領,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