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無閑知道自己并不是醉的一塌糊塗,而是錯将薄華看成了自己心中一直遙望不可及的那人,所以事後才會那般痛恨酒後亂性以及憎惡于薄華的心機手段。
玄乾似乎并不關心許無閑是如何感受,隻是冷冷地将秦雪初今日的來意說給他聽。說完這些話的玄乾神色似乎也流露出複雜顔色,程孟見他似乎很是壓抑,隻是靜靜地看着已經沒有氣息的秦雪初似乎在克制自己内心的憤怒和情緒。
程孟知道玄乾是什麽樣的人,也知道他之前的身份,更加知道他不是一個會撒謊或者有那般城府能僞裝成今日的悲痛情緒。正因爲是玄乾,所以他的反應才是最真實可信的。
所以,秦雪初真的死了。
這樣一個複雜身世之人,這樣一個攪亂風雲之人,就這樣輕易的死在了許無閑的手中。
不,她是死在她自己手中的。今日前來本就是爲了求死而來,并不悲壯,卻有些強人所難。她用她的死亡來換取許無閑的内疚、許蒼桦的安心,揭穿薄華的居心來引起許無閑的憎惡,用玄乾的真實反映來證實自己死亡的定局。
最後直到玄乾抱着秦雪初的屍體離開的時候許無閑還是沒有從震驚和失魂落魄中回過神來,程孟連聲喝斥他才把他從魔怔中喚醒。
“義父,我真的,真的殺了她?”許無閑的眼神之中驚恐和後悔尚未散退,直直的看着程孟,似乎是想聽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可是不能,程孟不能給他一個他想聽到的答案。
那樣一個攪起天下風雲的人竟然就這般輕易的死了,當她的死訊傳到秦府和五靈莊衆人耳中之時已經爲時已晚。玄乾早已經帶着她的屍體離開帝都,許蒼桦本來對此事十分懷疑,但是殺人者是許無閑,又有程孟在旁親眼作證,容不得他再有任何懷疑。
秦府自然還是以秦雪初的身份爲她舉行了喪事,一時之間江湖中人皆是十分震驚與不解,當時在大漠之時那個運籌帷幄的秦雪初竟然就這般香消玉殒。
失蹤多日的許乘月終究還是給許蒼桦來了書信,看着女兒字裏行間對自己的失望,對現狀的喜悅許蒼桦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失去的不僅僅是這麽多年的意氣抱負,更是因爲這番巨變失去了自己女兒的信任和仰賴。所幸許無閑這段時間已經恢複如常,當時對于錯手殺了秦雪初一事的打擊和震驚已經漸漸緩和,是否真的是心中再無心結,便是隻有他自己一人知道了。
許無閑的确是看起來并無異樣,但是卻比之前更加果斷狠厲,十分有帝王之風。而薄華自然是如願入宮,成爲那後宮之一,隻不過許無閑卻再也并沒有去寵幸過她。薄華自知其中原因,心中雖然憤恨卻也知道秦雪初已死,并不能再找人洩憤。
深深後宮,每日對着那些王侯将相送進宮來的親生之女或者親戚之女,薄華心中的怨恨和狠意隻能用在這些後宮之人身上。礙于許蒼桦的震懾和威脅,薄華倒也是知道些分寸,并不會對那些權臣之女怎麽樣,隻可惜了那些宮女或者位分低的後宮佳麗确實少不了一些喪命在薄華手中。
後宮之亂許無閑從不過問,不知從何時起他竟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帝王之位,帝王之威,帝王之狠,他倒是在許蒼桦的教導下一應學會了。許無閑不曾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爲九五之尊,但是當他登上帝王之位之後,卻又覺得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遙不可及和令人厭惡。
人便是這樣,得不到的時候便會有一應借口和理由說服自己它并不合适自己,或者它有多少不足之處。但兩種情況之下卻能教人心之所念、永生難忘。一是曆經萬般之後終于的手的狂喜,二是永失難再的遺憾。
帝位是其一,她是其二。
許無閑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早已經情根深種,更是恨極了她害死了自己的大哥、迫走了自己的妹妹。可如今,即便是心中有這般愛恨交加,她卻是再也沒有機會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或許,當初不應該讓那個玄乾這般輕易的帶她離開帝都,或許即便是一具屍體也應該留在自己能夠見得到的地方。
帝王的恨意和帝王的情意,都是足以讓人生不如死的兩件事情。
玄乾駕着馬車帶她離開的時候是否也是這麽想着自己?普天之下,江河湖海,自己還能有機會在她的墳前爲她添抔土表示心意嗎?
悠悠皇宮,本應該是裝滿天下的地方,許無閑第一次覺得此處太過狹小,和那他再也沒有機會踏足和搜尋的地方相比。
江湖中人還是那些人,而江湖卻已經不是當初的江湖。秦府依然盛勢難以匹敵,大公子秦毓景迎娶江湖第一美人洛雲霄一事也是爲江湖人所津津樂道。二公子秦墨雲雖有佳人相伴卻日漸消瘦頹廢,絲毫沒有當年的風華意氣,隻因他那未過門的妻子蘇晚晚身染重病、命不久矣。
最可惜的便是當初那灼灼風華的三公子秦雪初,雖然江湖人都知道他體虛病弱卻還是感慨天妒英才,以及秦晉遠夫婦的白發人送黑發人。
而最讓江湖中人議論紛紛和咋舌的莫過于五靈莊老莊主沈烈鳴的死而複生以及沈家的長子沈延沖的盛年早衰。有人說沈延沖是當年沈烈鳴假死一案的始作俑者,所以塵埃落定之後沈烈鳴才會罷了他的莊主之位,也有人說沈延沖是因爲貪圖二公子沈延冰的毒術之藝而被沈延冰下毒才落得如今這武功盡失和廢人之态。
不過沈烈鳴卻沒有自己繼續擔任莊主,也沒有讓二公子沈延冰繼位,反而是選中了三子沈延信擔當了莊主之位。這沈延信爲人正直倒是頗有乃父之風,不過衆人倒是沒想到這五靈莊竟然會和鳳栖梧結爲親家,取了鳳栖梧的弟子鳳十一。
而沈烈鳴的小女兒沈延青則是與帝都首富沈千山的獨子沈越沣成了夫妻,如今看來五靈莊雖然經曆一番變故倒是并沒有傾頹,而是大有中流之勢。
沈烈鳴和秦晉遠的同命之處便是在子嗣上,沈烈鳴那據說天資奇才的幺子沈延庭果然還是沒能熬得住,最終還是殒命,雖然江湖中沒人見過這沈延庭,但是一個能以廢人之軀學會金針術自然不是普通人,也難怪沈烈鳴日漸蒼老,令人唏噓。
北方有高樓,上與浮雲齊。飛淩羽自從回到北高樓之後便一直等待着樓齊雲歸來,卻一直沒有音訊,直到某一日守城人來報說樓主歸來,并且——
飛淩羽一開始不明白守城人這欲說還休的猶豫是什麽意思,直到樓齊雲出現在他面前,身邊站着挺着大肚子的許乘月。飛淩羽和白木塵心裏的震驚不亞于看到什麽妖魔鬼怪,若不是樓齊雲無視他們二人直接拉過椅子讓許乘月坐下,飛淩羽都以爲自己見到的是他人易容假扮的樓齊雲。
而白木塵倒是似乎并沒有太吃驚的樣子,隻是抿抿嘴笑了笑便走了,他趕時間去找一個人,找一個糾纏了數年還沒讓那人明白自己爲何一直和他較勁原因的人。
白對黑,木對火,那個傻子似乎還沒有明白兩人之間早已經有着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他白木塵從不是謙謙君子,他從來都是腹黑小人。所以,樓齊雲平安歸來之後他便終于能夠輕松離開,去找那人說個清楚去了。
飛淩羽則是慢慢接受和消化了樓齊雲即将有兒子的這個事實,每天除了和許乘月唠嗑就是站在城牆頭遙望東方中原不知在想什麽還是等着什麽。日複一日,直到半年之後的某一日黃昏,夕陽西下,飛淩羽遠遠的看見有一個瘦長的人影來自東方。
一身長衣,清冷依然。沈延冰擡頭便看到了那一身紅衣,嘴角微微上揚。
賀蘭山下,草木如常。一處簡單的農舍門前稀稀疏疏有着家禽走動和叽咕,而不遠處空地之上卻赫然是一座墳墓。小墳不華卻是新土,顯然照顧打理之人十分上心,不讓雜草野生。
緊閉着的農舍門沒有絲毫動靜,卻見一名黑衣男子手持弓箭出現在視野之中。那男子面色清冷,不知喜怒。男子似乎便是農舍的主人,放下手中的獵物和弓箭,朝着屋内看了一會,突然開了口。
“千雪此時正在進京的路上。”說完便沒有再開口,而是靜靜地在等待着。
良久,屋内傳來一道略帶調侃的女子聲音:“那便别讓那皇帝享受這十年才開花的寶貝雪蓮了吧,不如你搶回來咱們炖了雞湯喝?”
男子微微扯了扯嘴角,似乎有些拿那女子沒辦法,又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