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十一自然是知道沈延沖與沈延信的關系,也很驚訝于兩兄弟的反差竟然如此之大。沈延沖的心狠手辣,沈延信的醫者仁心,明明明是一脈血緣的手足,卻偏偏有着如此雲泥之别。
鳳十一讨厭極了沈延沖,即便是她并不曾見過他本人。可是如此一個對親父不孝,對手足不仁,對朋友不義之人,又怎麽可能讓人喜歡!可是師父卻說這是必然,江湖中必然會出現的情況。
同根相煎,原來竟也是這江湖上習以爲常的必然。
如今沈延信就站在自己身邊,秦雪初當面向自己确認沈延沖是否就在大漠!
她有些不明白秦雪初爲何以如此心中有數的态度和神情來問自己這個問題,莫非秦雪初當真知道沈延沖此時究竟身在何處、意欲何爲?
“他在。”
最終還是将自己所知道的說了出來,或許是心中并不想讓沈延沖傷害他們吧。
他在。如此簡單的兩個字足以讓沈延信心中一沉,原本僅有的微弱希翼完全破滅。沈延沖在大漠,他的兄長在大漠,這意味着什麽?這意味着他們在這裏所經曆的一切沈延沖都是知曉的,比如他們深陷險境,比如他們與藍火教和正武王的牽扯糾葛。
或者……或者更有甚者其中許多事情恐怕他本身就參與其中。他潛伏在大漠,看着自己的父親和親手足卷入這些陰謀算計之中,盤算着自己的出力和幫忙能夠從正武王那裏換來多少榮華富貴。
秦雪初心中了然,又道:“他在何處?”
在何處?在你們的歸途之中,在那裏守株待兔等着你們自投羅網。
鳳十一卻不敢說出這個答案,她見到沈延信臉色難看不想再讓他失望痛心。可是她又不想因爲如此讓他們毫不之情的陷入沈延沖的陷阱。
想了又想,終于開口道:“在月湖鎮。”
秦雪初也是頗爲意外,沒想到沈延沖竟然沒有和常雲山等人在一起,而是遠在月湖鎮。月湖鎮,連接東西兩地的邊塞重鎮。沈延沖能夠忍得住不深入大漠及時得到他們的消息,而是選擇留在了月湖鎮。
其中必定有詐!沈延沖怎麽可能是這種甘于屈居人後之人!
“他,在那裏做什麽?”出聲的不是秦雪初,而是滿目失落的沈延信。
鳳十一有些不敢直視他的眼睛,似乎覺得是自己将這事情透漏出來給沈延信帶來不快。又見他一臉認真的瞧着自己等着自己的答複,隻好又道:“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他在月湖鎮等你們。恐怕,恐怕不是什麽好意。”
鳳十一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後更是垂下頭不知所措。
秦雪初看着沈延信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而一旁的玄乾也是安靜的讓人簡直快要忘記他的存在。玄乾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朝着自己看來的是一雙冷若寒星的冰眸。
他在看什麽?他在想什麽?
秦雪初有些心虛,莫名的覺得自己似乎正在被人打量和揣測。她十分不喜這樣的感覺,這讓她覺得自己暴露在旁人眼中,自己的軟弱和秘密,一切都好似透明一般沒有任何自由可言。
撇過頭不再去看沈延信或者玄乾,轉而直直的盯着鳳十一。鳳十一察覺到她的眼神不禁擡頭,卻又被秦雪初淩厲的目光灼的渾身不自在。
“我隻是聽常雲山他們在商議事情的時候有說起過你大哥,說他心懷城府很是讓人驚訝。說他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們在大漠冒死犯險,你大哥卻舒舒服服的在月湖鎮等着萬一他們失手之後能夠補上一擊。”
鳳十一不由地覺得臉色燥熱的跟,那是出于心中的尴尬和慚愧。在她的心中,對便是對,錯便是錯。有恩定當湧泉相報;有仇,必該加倍奉還。
而她此時此刻所說的話無異于告訴沈延信自己這一幫人正在前方等着他們的自投羅網。沈延信幫過她、救過她,可她卻沒有辦法改變雙方的立場和形勢,唯一能做的就是提前告訴他們前路的陷阱和陰謀。
她知道沈延信此時并不是擔心憂慮常雲山等人的伏擊,而是沈延沖究竟會在月湖鎮布下什麽天羅地網等着他們的自投羅網。
沈延信當然聽懂了鳳十一的話,不過正如鳳十一心中所想:他并不擔心和意外常雲山等人有所圖謀和陷阱,相反,他們早就想到了常雲山和孫氏兄弟已經走到了如此地步定然不會空手而歸。而最後的機會便是寫從大漠回到中原的一路上。
他所擔心的,正是鳳十一最不願意吐露更多的:沈延沖!
“沈延信,我很感謝你救了我,我不是知恩不報之人。雖然師父說了不與北高樓爲敵,但是我并不能保證她不會插手你們之間的事情,更不知道有一天我會不會和你站在敵對立場。但是救命之恩我會銘記,他日你我若是在生死場上相遇,我必定不會讓你死在我的劍下。”
她是鳳十一,永遠是那個愛憎分明不懂得讓步和退縮爲何物的鳳十一!她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唯有盡自己最大的可能去償還這份恩情。
有的人一輩子也不會明白,這世間比恩更難償還的是情。
“我知道你擔心你大哥的事情,但是我也知道你們兄弟情深,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再好的手足也比不上自己的性命!若是爲他這樣的手足賠上自己的性命,那不是手足情深,是愚蠢!我是愚笨,但我至少明白要愛惜自己的性命。”
鳳十一突然一番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言語讓秦雪初和玄乾不由的對鳳十一投以意味深長的眼神。鳳十一卻不管他們二人徑直走到床榻邊拿起沈延信挂在架子上的一套外袍說是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我不能在這裏久留,也沒有再留下來的必要。我能說的已經都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不少,我該回去了。至于這套衣衫,他日如果你我再相見不是拔刀相見的話,或許還有機會再還你。若是果真是要各爲其主,你就當被我這個不知回報的白眼狼給偷走了吧。”
鳳十一不想再在人間渡糾纏,她已經離開兩天了若是還不回去隻怕師父要擔心了。
沈延信還在思索鳳十一方才那一番話,又聽到她要離開這才趕緊擡頭看着她。她的傷勢雖然還是很嚴重,但是有他的“生肌膏”和一應藥物作用,正常騎馬趕路倒也不是不可。隻不過沈延信還是覺得這個時而簡單的像個孩子,時而嚴肅深沉的像一個夫子的姑娘讓人琢磨不透。
鳳十一向來是言行利落之人,口中說着臨别之語人已經到了門口。隻見她身着沈延信一身青灰色常服很是飒爽,隻不過蒼白的臉色還是顯露出負傷的影響。
鳳十一持劍到了門口,稍稍回頭道:“勞煩告知馬廄在哪邊?”
沈延信還沒回過神來秦雪初微笑不語,最後是玄乾淡淡開口道:“西北角。”
“多謝。”
隻留下簡短有力的“多謝”二字,鳳十一借着月色消失在三人視線之中。
沈延信低頭歎氣,不知道是因爲沈延沖的事情還是鳳十一的倉促告别。秦雪初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面無表情的玄乾,無謂地道:“早些休息吧,明日還要啓程,我先回去了。”
說罷便轉身打算離開,才走到門口卻聽到身後響起了沈延信的聲音。
“雪初。”
秦雪初頓足卻沒有回頭,靜靜地等着沈延信接着說未說完的話語。
“你真的不恨了嗎?”真的不再想風語閣的舊日恩怨,真的是打算回到中原之後歸隐田園?
秦雪初笑了,笑的讓人覺得比哭還要不自在:“你說呢?”
她走了,玄乾也緊跟着她離開。
沈延信看着門口,鳳十一才從那裏消失,秦雪初和玄乾緊随其後。沈延信突然覺得有些東西出了這個門便再也回不來,但是卻又不明白這異樣感覺從何而來,那患得患失之物又究竟是什麽。
秦雪初在前,玄乾在後。月華淩空,似練似雪。月下之人卻并不是盡心欣賞這夜景美月的神色,而是冷冷淡淡的負手而立。
“你故意的。”玄乾突然開口,打破了這看似甯靜實則詭異的氣氛。
秦雪初挑眉,看着玄乾一臉認真的模樣,笑笑道:“故意?你所說的是指什麽?”
玄乾臉上并無一絲玩笑之色,反而是有些苛責和嚴厲。他皺了皺眉頭道:“你是故意當着沈延信的面追問鳳十一關于沈延沖的事情。”
鳳十一看起來并不像是多言之人,若不是秦雪初主動問起又多番追問,鳳十一絕不可能會提及此事。玄乾不太明白秦雪初這般刻意的用意是什麽,但是他能感覺到秦雪初的本意并不是什麽友善之舉。
“當然是故意的,故意來找鳳十一,故意提起沈延沖,故意再三追問……我還有更故意的事情想要現在去做,你是陪我一起還是現在回到阿姐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