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殘忍的,也是無情的。她殺了朱盟辛,這并不是讓衆人覺得驚訝之事,江湖中人哪有手上不沾人命的,讓他們覺得心生驚懼的不過是剛才她對朱盟辛的種種行爲已經絕非一般之舉。
殺人并不一定是殘忍的,殘忍的不過是殺人的手段和态度。
秦雪初的手微微發抖卻不是因爲害怕,更不是因爲氣憤,是因爲發洩之後的激動。什麽時候,她也開始變成了一個如此偏執之人?她曾經所反感和憎惡的秦煉雪也是這般的自私自利和我行我素,秦煉雪的手段淩厲,秦煉雪的态度瘋狂,她竟然也慢慢在自己身上看到。
她害怕嗎?并不,甚至心中有一種可以不用再顧忌他人、不用在瞻前顧後的疲倦。她的任性和殺伐,讓她有一種痛快的欣喜。她知道自己不該成爲這樣的秦雪初,不該是這樣的郦瀾青。
可是,那又如何?她從來就不是秦雪初,甚至不是郦瀾青啊!
她做的對錯與否,誰有資格來評價她?她要做什麽事情,誰有資格來插手阻止?沒有。
她隻是她,一個甚至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孤兒,因爲郦行風和秦煉雪的感情糾葛成爲郦瀾青的替代品。而她這個替代品在風語閣所得到的是郦氏夫婦的疼愛和溫暖,可是在秦煉雪和許蒼桦那裏所承受的卻是多年的折磨和算計。
憑什麽!爲什麽!
如果人人都是認爲郦瀾青應該承受這些,人人都知道替郦瀾青承擔這些有多沉重,爲什麽沈烈鳴卻還是想當然的隐瞞了郦瀾君的存在,以及她最真實的身份?
是因爲他們需要有郦瀾青的存在,每一個人都是。
秦煉雪需要郦瀾青的存在,以此來發洩她近乎瘋魔的癡戀和因愛生恨。
沈烈鳴需要郦瀾青的存在,以此來寄托他對風語閣之事的遺憾和歉疚。
秦晉遠需要郦瀾青的存在,以此來補救他對郦行風的承諾和臨危托孤。
正武王需要郦瀾青的存在,以此來利用她權謀北高樓樓蘭寶藏的目的。
人人都需要郦瀾青,唯獨她自己。一個人若是天降大任于斯,那是命中注定不可推脫。可若這一身枷鎖是後人強加,那被困之人便要失去一生自由。
這便是她在與衆人坦白郦瀾青身份一事之後甯可依然自稱秦雪初也不願意被改喚郦瀾青的原因:她并不想做郦瀾青!至少不是這樣的郦瀾青!
“我不是她,我也不想成爲她。”
天已經亮了,秦雪初卻站在院子裏動也不動。許是因爲清晨的緣故,她總覺得身上有些冰涼可卻又喜歡這種讓她能夠保持清醒的溫度。不由地颔首望天,紅霞之中隐現出背後的蔚藍,今日是個好天氣。
她不記得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有了觀察天空這個習慣,或許是因爲那遙望無際的高處有那夜空之中仍然能燦爛的星辰,或許是因爲那裏有變幻多端的白雲蒼狗,或許是因爲那裏有風雲際會的刹那芳華……
從今以後,秦雪初又多了一個遙望天際的理由:那裏有一個她最難以忘懷、最爲思戀的的沈延庭。
殺了人的秦雪初就這樣伫立晨露之中,昨夜的血腥和瘋狂甚至連一滴鮮血都沒有沾到她的衣裙之上。自從沈延庭壽辰那次爲君起舞之後她便再也沒有穿男裝。
她以爲她可以永遠的以沈延庭夫人的身份和他在一起,生的時候陪在他的身邊,死了之後埋在他的檀木棺。奈何奈何!奈何她永遠左右不了别人的選擇,奈何她永遠阻止不了别人的舉止。
以愛之名,讓她失去了最愛。蘇晚晚對自己的做法究竟是對是錯怎麽可能會有明确的判定标準?秦雪初怨的不過是身邊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妄自幹預她的人生,一次又一次剝奪了她自己選擇的權利。
一個假的蘇晚晚,對于秦雪初而言又怎麽可能比生死之交洛雲霄更重要?秦雪初承認自己對蘇晚晚和洛雲霄的定位不同,就像在蘇晚晚心中她與沈延庭的地位不同一樣。
蘇晚晚,這個名字就像一個魔咒一樣打破了她的生活。當初在洛陽采青大會初次相見的時候,秦雪初多麽驚訝和欣喜,即便是後來知道了蘇晚晚的身份可疑也甯願相信她本性純良。
可是正是這該死的本性純良才讓她被許蒼桦和藍照天他們利用,所以他們放她和秦墨雲走,以便蘇晚晚能夠繼續合理地留在他們身邊成爲他們的眼睛。所以他們讓顔落回和許無閑他們來參加婚禮,然後看看能從蘇晚晚這雙眼睛裏看出什麽。
“如果你不能抱着你自己像洛雲霄一樣心思缜密和深思幾分,那就做好你自己的本分,不要去多管閑事!”
秦雪初多麽想沖着蘇晚晚發一頓邪火、吼出這句話。但她不能,因爲秦墨雲。
不管蘇晚晚是不是真的風語閣蘇晚晚,但是她已經成爲了秦府二公子秦墨雲的心儀之人,兩人也已經互表心意欲成眷屬。而她畢竟做了秦墨雲十年的手足,說沒有感情簡直是笑話。所以她不能讓秦墨雲爲難,但又無法完全釋懷。
昨夜若不是秦墨雲首先沉不住氣,她也不會說出那番話。現在回想起來秦雪初心中頗爲歉疚,她不該沖着秦墨雲發火的,因爲她知道他說的不過是常人之心。
可沈延庭對于她實在是曾經滄海,自然是除卻巫山不是雲!
秦雪初不知在院子裏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她離開之後沈烈鳴他們又是如何處理朱盟辛以及如何決定之後的行程,她什麽都不想再想了。
聰明了那麽久,算計了那麽久,或許正是因爲她之前的自私和謀私之心,才會招來如此報應吧。在回到中原面對一切面對秦晉遠之前,就讓她任性和反常幾分吧。
“喜不喜歡這樣的我,原不原諒以前的我,随便吧。”
秦雪初長長地歎了口氣,喃喃自語的神情看起來十分悲戚卻又透露出堅定。
這個院子本來是住着她、洛雲霄和沈延青三人,如今洛雲霄和沈延青二人還在前廳,故而隻有她一人在此處。秦雪初定了定心神,凝神靜聽,片刻後淡然出聲。
“出來吧。”
玄乾自陰影之中走出,還是那般木木無變的神色。隻不過他心中清楚,秦雪初的内力大增。他當然知道那是由于沈延庭将多年來他從沈烈鳴那裏得到的保命内力全都渡給了秦雪初的緣故,這是秦雪初的心病,他知道絕不能提及此事。
秦雪初看着眼前低頭不語的玄乾,心中一時覺得有些煩躁,忍不住脫口道:“總是這般冷冰冰的樣子,真不知道她喜歡你哪一點!”
說歸說,秦雪初心裏是覺得郦瀾君喜歡上玄乾也沒什麽好驚訝的。這些年來郦瀾君也不怎麽與外界接觸,身邊之人也隻有玄乾一人,更不用說玄乾一直盡心盡力保護她。
日久生情,這是男女之間最普遍和平常的相愛原因。
玄乾聽了秦雪初的話面色一僵又轉爲尴尬之色,秦雪初見他這般模樣也不再多說什麽,隻是淡淡一句道:“進來說話吧。”
秦雪初在前,玄乾在後。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房間後秦雪初才發現郦瀾君正背對着門站在裏間,也聽到了玄乾将門窗關上的聲音。不管是在北高樓還是人間渡,秦雪初都不會想藍火教的人發現郦瀾君的存在。這是秦雪初的叮囑,也是玄乾銘記在心的準則。
郦瀾君聽到動靜從裏屋出來便看到了臉色很差的秦雪初以及跟在她身後冷漠不語的玄乾。心中想到昨夜發生的事情,她也大抵猜的到秦雪初此時的心境必然是由昨晚之事所引發。
原本昨日樓齊雲去找她和玄乾說他要追趕上秦雪初一行人,因爲秦雪初落下了沈延庭的那副字畫。當時樓齊雲還詢問她和玄乾是否要一同前去,那時玄乾和她都猶豫了。
去,那便是沒有遵循秦雪初的囑咐;可若是不去,郦瀾君心中卻總是有些遺憾。
她如今知道了秦雪初并非自己的親生妹妹,卻替自己承受了如此多的重擔。她雖有些任性,但是并不是無情冷漠之人,她對秦雪初心中早已經是如同一脈血緣的姐妹之情。
即便是爲了告别,她也想再見一次秦雪初,她知道玄乾也是如此。
也不知是什麽原因樓齊雲并沒有當天出發而是說要次日再走,他們也隻好按照他的意思再等到第二日。隻不過沒有料到的是半夜秦毓景到來,帶着雷子的屍體,帶着真假雷子疑案到來。
“這次你倒是有了幾分心思,還知道不和樓齊雲他們一起去前廳。”秦雪初有些冷淡,并不似郦瀾君般面有欣喜之色。
郦瀾君頗爲尴尬,輕聲道:“是玄乾說人間渡既然能混進一個奸細就能有第二個,還是私下見面比較好。”
秦雪初回頭看了一眼玄乾,意識到這個有些木讷、有些冷淡的男子會是郦瀾君今後最可信賴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