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之中的她不過六七歲模樣,一身桃紅色冬衣,梳着俏俏的兩個丸子狀發髻。可是她既不在玩耍,亦不在嬉戲。她在奔跑,邁着小小的腿兒拼命的往前奔跑,眼淚鼻涕糊了她一臉,卻來不及騰出手去擦拭。
小小的人兒在樹木叢生的林子裏飛也似的跑着、哭着,在她身後是一輛翻倒在地的馬車,以及嘶鳴不已的馬兒。馬車的簾子敞開着,猶能看到馬車内隐約有着一個婦人模樣的女子倒在裏面,而車座和前座上有着斑斑血迹。
小女孩記得車廂内的那婦人對自己的叮囑:快逃!别回頭!
女孩是個乖巧的孩子,從小就聽話懂事,對于婦人的話唯命是從,雖然不知道爲什麽那婦人要讓自己跑,但是還是聽話的點了點頭開始往和馬車相反方向奔跑。
才跑出沒十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婦人的慘叫。再回頭,見到的卻是那婦人倒在血泊之中的景象。小女孩吓壞了,看着翻倒的馬車旁站着的那個黑衣男子,他的手中握着一把長劍,滴滴答答鮮紅的血從劍刃上流下來低落在地上。
小女孩知道那是馬車内那婦人的鮮血,也知道是這個穿着這胸前繡着藍色火焰的可怕男子殺了那婦人。小女孩害怕極了,想起有人曾經跟她說過如果害怕就一個勁兒的往前跑,不管後面有什麽在追趕都不要回頭。小女孩想起這話,也想起了方才那婦人的叮囑,雙手提起裙擺就往前跑。她不敢回頭,也沒有時間回頭去看那殺了人的男子有沒有追上來。
黑衣男子看着這小姑娘朝着遠處跑去确沒有追上去,那個傾盡全力往逃生方向奔跑的小小身影,在他的眼裏實在太過可笑。他不追不是因爲不想殺她,而是因爲他諒她沒有能夠跑遠的本事。
果不其然,小女孩跑出不過七八丈遠的距離便被腳下枝節交錯的樹根和藤蔓給絆倒了。小女孩的手被摔破了皮,膝蓋也疼的很,眼淚在眼眶裏直打轉卻不敢哭出聲來。
她記得有人說過:愛哭鼻子的小孩最沒勁了!不跟愛哭鬼玩!
她不想讓那人讨厭自己,也記得好多次因爲自己哭鼻子方才馬車内的夫人都會生那個人的氣。小女孩想爬起來繼續跑,身後沒有一點聲音,沒有腳步聲,沒有拔劍聲,沒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小女孩心裏撲通撲通的狂跳,她怕得很。好不容易掙紮着爬了起來卻感覺到頭頂上有一片陰影遮了下來。小女孩不禁擡頭,卻看見了另一張陌生男子的臉。這人穿着和剛才那男子一樣的衣服,胸前也繡着一團藍色的火焰。
眼前這個男子面相削瘦,細長的眼睛笑起來更加眯成了一條縫。可那笑容之中沒有一點真誠和暖意,隻教那小女孩從心底裏冒出一股寒氣。那男子咧嘴一笑,眼神裏卻似看着任人宰割的獵物一般冷血、無情和嘲笑。
嘲笑她自不量力的奔跑和逃命,嘲笑她連路都走不穩還想着能夠跑遠。
小女孩看到眼前這個男子揚起了手中的長劍,聽到了後面傳來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她知道她婦人已經死了,她知道再沒有人可以保護自己了。
小女孩不知道什麽是死亡,但她知道什麽是殺人和鮮血。她也知道此時她是前有餓狼,後有猛虎。
前面這男子舉起了手中的長劍,越來越近了,近到小女孩已經能夠清楚的看到寒光畢現的長劍上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娘親!救我――”
小女孩知道這呼喊根本不會有回應,隻是出于本能的呼救而已。
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睛,小女孩知道馬上就要到了那疼痛的時刻了。
是不是死了就可以見到她想見的人了?小女孩不懂死亡的意義,但是心中害怕那刀劍落在自己咽喉或者心口的那一刻。
小女孩眼前的黑衣男子長眼微閉,手中的長劍直直的朝着小女孩的頸部劃去。隻需要簡簡單單的一劍他就可以結束這小女孩的性命。沒有痛苦,來不及疼痛,一切都會很美好。
小女孩身後的男子也停住了腳步,靜靜地看着同伴對小女孩下手。隻需要殺了這小女孩他們今日的任務就完成了。這一路上他們也是費了好大的心力才追趕上他們,要是能夠趕緊完成任務回去複命也算是功勞一件。可若是這小丫頭從他們手中逃脫,恐怕屆時受罪和挨懲罰的必定是他們二人。
“别怨我,要怪就怪你投錯了胎、生錯了人家!”
将小女孩一把推倒在地,正好撞到了一旁圓滾滾的樹樁。小女孩的頭流了血,疼得撕心裂肺卻不敢哭。因爲那人說過愛哭的小孩不可愛,她一直都記得。
長劍已經逼至小女孩的喉前,隻要向前再挪動一寸便可以了結這小小性命。
“等一下。”
冷冷淡淡、輕輕喃喃的一句話、三個字,卻叫幾人都愣住不知如何作态。
小女孩聽見身旁傳來越走越近的腳步聲,摩擦在繁雜的荒草之上刷刷作響。
撇過頭,微微颔額,映入小女孩眼裏的是一個一身白衣的男子,他面無表情看不出是什麽神态。他不苟言笑,不知道究竟想要做什麽。
“堂主……”小女孩眼前的男子有些錯愕,不明白爲什麽白衣男子忽然間讓他們停止了任務。白衣男子擡了擡手,輕輕搖了兩下,示意那黑衣男子暫且不必殺人。
“帶她回去,留着吧。”白衣男子的胸前也繡着藍色火焰,隻不過此時的小女孩見到這火焰便是不禁回想起方才那黑衣人對那婦人痛下殺手的可怕模樣。
“哇――”小女孩終于忍不住心裏的害怕和恐懼失聲大哭起來。
在小女孩因爲驚恐和疲憊昏倒之前,她隻記得看見了那白衣男子說了一句話。
“不必擔心教主責罰,我傅白臣不會讓屬下因我而受責罰的。”
小女孩記住了“傅白臣”這個名字,卻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爲什麽會在此處醒來。
“記住,從此以後你叫蘇晚晚,永遠都是蘇晚晚。”
醒來之後那個叫傅白臣的男人來看望過自己,得知自己摔壞了腦袋想不起自己是誰、發生了什麽事情之後,就留下了這句話揚長而去。
蘇晚晚。
小女孩不知道這個名字原本是屬于誰的,也不明白爲什麽那個傅白臣和另一個看起來很兇的中年男人一定要讓自己當那個蘇晚晚,不過她想不起來自己是誰,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隻是模模糊糊記得在樹林裏有一輛飛奔的馬車,還有突然出現的黑衣人。
馬車被摔翻在地,然後就是慘叫和鮮血。她好像在奔跑,卻一直在原地打轉。一道白光朝自己襲來,又畫面一轉一個白衣男子出現,口中說着“等一下”。
不管以前她是誰,她是被這個叫傅白臣的人救了。不管以前她是誰,現在她是蘇晚晚,以後也是。
後來蘇晚晚知道了這裏是藍火教在中原的據點,傅白臣是藍火教的堂主,而那個總是沉着臉十分冷酷的中年男子就是藍火教教主藍照天。
在藍火教的據點沒呆多久,她便又被通知遠赴帝都。傅白臣帶着她前往那三千繁華之地的帝都,前來與他們相會面的是一個三十多歲姓程的男子,以及一個十來歲的少年。
那少年的臉冷的像冰塊,讓人不敢親近隻想敬而遠之。傅白臣把她交給那叫程孟的男子和那少年之後便回去了,而她則跟着二人來到了京郊的一處别院。還沒進門就在附近看到了幾個半大小孩在撕打,周圍圍了好幾個大人卻無人上前插手。
蘇晚晚不奇怪小孩子大家,她隻是奇怪爲什麽那幾個大人不拉開他們。仔細一看才發現撕打在一起的是三個孩子,看情況似乎是一男一女和另一個男孩在打架。
那程孟上前喝斥,那少年雙眸微動、面若寒霜。很快就解決了眼前的插曲,原來那一夥的一男一女小孩竟然是程孟和那少年認識的孩子。蘇晚晚從少年身後探出一點身子,好奇的打量着眼前這一對穿着錦衣華服卻滿面蓬垢的小孩。
真好,原來這裏有玩伴呢!
蘇晚晚心裏有些高興,原本擔心人生地不熟的心裏稍稍有了些對新生活的期待。
那兩個小孩也偷偷拿眼睛瞅她,可是他們似乎很怕那個冷冷的少年,少年一看他們,他們立馬就低頭假裝什麽事也沒有。後來蘇晚晚才知道原來這兩個小孩是兄妹,而那個少年叫顔落回。
蘇晚晚不記得她在帝都生活了多久,或者說她根本不知道她爲什麽一定要是蘇晚晚。她忘了自己是誰,卻得到了一個似乎并不簡單的新身份。
蘇晚晚,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