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身形被陰影掩住,略顯滄桑的五官也流露出常人所沒有的氣勢與狠戾。藍照天并不是一個濫殺無辜的殘忍之人,但是身上的戾氣這麽多年來卻還是沒有減少多少。
許是因爲在藍火教多年,爲當朝皇帝效力這麽多年的暗殺和平亂之事,手上的人命竟是比早年行走江湖時還要多。爲人臣,爲人友,不管是作爲皇帝的江湖機構,還是作爲正武王的私交,藍照天注定與朝廷和朝政脫不了關系。
比如藍火教有一大半的教徒都是當年所派來的軍隊士兵或者他們的後人,比如藍照天不僅僅要時刻關注江湖的動向更要暗中穩定西域邊城的異族變亂,比如此時此刻此地他眼前正站着當朝權臣正武王的一對子女。
許乘月自從回到藍火教之後便郁郁寡歡,雖然是她自願從北高樓回來,但是心中是何酸楚她清楚的很。且不說她和樓齊雲之間的糾葛,單單是秦雪初和沈延庭之間的事情便足以讓她感慨許久。
與衆人相處的這段時間倒是讓她對衆人多了些了解和好感,不再是如初識的那般互有隔閡和疏遠。更何況任何一個心地不壞的姑娘也會被沈延庭與秦雪初之間的感情所觸動。
許乘月本以爲他們二人之間的這段感情會以秦雪初先行離世、沈延庭幾月之後追随而去來結尾,誰知道竟然會發生這般轉折和突變。痛失所愛,且是因爲救自己而死,這樣的殘忍事實和打擊,饒是秦雪初這般心智堅韌之人也怕是抵擋不住的。
“所以,秦雪初沒有死,死的是五靈莊的沈延庭?”
藍照天沉聲開口,打斷了許乘月的胡思亂想,讓她意識到自己此刻正在藍火教的正廳之中,而許無閑、顔落回、梅言立、程孟和黑金焱等人皆數在場。甚至連那奉劍樓的薄華也在一旁,許乘月覺得這薄華看起來有些陰冷,讓她覺得很是不好接近且渾身散發出一衆敵備之意。
“對,那沈延庭爲了救秦雪初而死。沒想到秦雪初都那樣子的傷勢了竟然還有救,之前不是連沈烈鳴都已經無力回天了嗎?”黑金焱一一将心中困惑道來。
“沈烈鳴哪裏是回天無力,如今看來不過是知道唯一的辦法就是拿自己親生兒子的性命去救一個古人之女罷了。”一旁的梅言立倒是看得真切,這也是人之常情罷了。
梅言立這話雖然略有諷刺但是也是事實,如今明眼人都知道此事必定是沈烈鳴早就知情卻沒有說出來。不過話說回來一邊是自己的親生而已,一邊是已故之友的女兒,保誰的性命是很明顯的答案。
秦雪初并非真正的郦瀾青一事,此刻在場的也就隻有顔落回一人知曉。旁人心中所認知的還是她秦雪初便是當年風語閣郦行風的女兒郦瀾青。藍照天等人甚至連郦瀾君的存在都不知曉,更不用說如此隐秘之事了。
這也是秦雪初刻意爲之的結果和出發點:越少人知道郦瀾君的存在,将來她脫離此事的可能性就越大,保命的機會也就越大。
程孟略有思索,道:“既然如此,恐怕當時王爺與樓齊雲的協議并不是毫無變卦的可能的。秦雪初不像是那般輕易放手之人,之前是因爲自己的性命朝不保夕才會有此選擇,如今且不說她再續陽壽,隻是沈延庭之死這一件事情便足以讓她心思大亂。”
許無閑原本隻是聽着,聽到程孟這番話有些疑惑,于是問道:“師父爲何有此一言?能夠獲得重生不是更應該珍惜性命遠離這些紛擾和糾葛之中?”
難道這不是如今的秦雪初最應該、最需要做的事情嗎?
許無閑所問也是許乘月個黑金焱等人心中所想。他們不明白爲什麽自從知道秦雪初沒有死之後程孟和藍照天的臉色就那般沉重。
程孟輕輕搖了搖頭:“你們錯了,你們說的是秦雪初應該所爲之事,但并不一定是她将爲之事。你們不要忘了,在此之前她爲了打亂王爺的計劃、爲了得到寶藏下了多大的一盤棋!”
藍照天緩緩踱步,心裏也是對如今秦雪初和樓齊雲接下來的行爲十分好奇和不安。倘若秦雪初真的有意繼續摻和其中,恐怕樓齊雲沒有那麽容易會将寶藏交到正武王手中。
第一選擇魂歸西天所以才會退而求其次,而如今這第一選擇獲得重生,樓齊雲還會考慮正武王這個備選嗎?更何況若是秦雪初自己本身有意繼續這盤棋,誰又能知道她究竟會不會變本加厲?
眉頭緊蹙,藍照天心裏盤算半天卻不知道北高樓究竟會有什麽舉動。又道:“乘月,你在北高樓的這段時間如何?可有什麽特别之事發生?”
或許在此之前便已經有了足以讓他們警惕确被忽略得事情,他必須在正武王辦好那件事情之前把這邊的事情理清楚。
許乘月一愣,原本還在發呆的她突然被藍照天這麽追問倒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特别的事情?北高樓究竟發生了哪些特别的事情?特别的事情有好多,她都一一記在心裏。
她記得第一次見到樓齊雲的時候太過被其相貌所震撼而失禮失言,她記得自己死皮賴臉的跟在樓齊雲左右隻爲了讓他多注意到自己,她記得沈延庭生辰的時候洛雲霄驚豔一曲,她也記得那一日秦雪初換上紅妝爲君一舞,她還記得沈延庭和秦雪初的婚禮那般熱鬧卻以悲劇收尾,她記得離别之際她鼓起勇氣的那主動一吻……
她記得很多很多事情,也不想去忘記。可許乘月知道藍照天問的絕不是這些日常生活和閑話家常,他問的是任何能夠讓他們掌握到更多的有利信息的事情。
許乘月有些矛盾,她身爲正武王之女本應該爲父分憂,若是知道些什麽應該立刻說出來的。可是許乘月猶豫了,或許是因爲感慨于衆人将她當作朋友才沒有避諱,或許是因爲許乘月心中其實并不是很贊同自己父親的所爲。
她一介女流,并不會武功更沒有什麽謀略。她對自己父親的所作所爲其實也不甚了解,但是經過古今這般多的事情和線索,許乘月隐約也意識到自己的父親一定是在計劃着一件驚天大事。
什麽樣的事情能夠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正武王能夠有興趣去放手一搏?
什麽樣的事情能夠讓即便已經到了不惑之年的父親還要去竭力争取一番?
什麽樣的事情是傾盡王府之力還未能達到條件仍然需要借助寶藏去完成?
如此耗費巨大人力、物力和财力之事,基于父親如今的地位和身份,除了那件事情還能有什麽能夠讓自己的父親如此心意堅定、不成功便成仁?
篡位。
改朝換代。
敢把皇帝拉下馬。
不論換成什麽樣的說法,說到底都是一個目的:取而代之!
許乘月不懂朝政,也不懂當今皇帝是否是明君,但她知道篡位是大逆不道的行爲,也是株連九族的死罪。
爲了那九五之尊的名位和權利,她的父兄傾盡所有包括性命。許乘月不明白這樣的交易公不公平,但她知道不論結果成功與否必定是一場艱苦萬分且死傷無數的戰争。
戰争,戰的不一定就是武器和兵馬,也有可能是意志和耐力。而争的也未必就是金錢地位,也有可能是心中抱負和大局之心。
許乘月還沒有那麽高的領會力去理解他父親的胸懷和抱負,她隻知道她不想傷害秦雪初他們,也不想讓藍照天他們知道太多北高樓裏發生的事情。
“沒有,沒有什麽特别的事情。”
簡單的回答,信不信就由他們自己了。
對,沒有什麽特别的事情。
沒有必要把秦雪初當初衆人在北高樓遇齊後所說的那些話說給這裏在場的人挺,沒有必要告訴藍照天他們秦雪初早就知道王府和藍火教得底細和目的,沒有必要讓她們知道秦雪初還有一個姐姐叫郦瀾君,沒有必要告訴他們當初秦墨雲出現在藍火教附近是秦雪初一手安排……
不說,全都不說。
程孟和藍照天相視一眼,彼此都知道如今想要許乘月說出什麽來也不大可能。早知道真不該讓她在北高樓呆了那麽久,如今許乘月與他們有了感情自然是不肯透漏半句。
薄華冷眼旁觀,心中冷笑着令人聞風喪膽的藍火教教主和當年也是頗有名氣的程孟竟然就如此被一個丫頭片子給蒙了。說到底還不是因爲許乘月的郡主身份罷了!
身份!正是薄華心中最爲忌諱了心懷芥蒂的梗刺!
而藍照天和程孟則都想起了不久前收到的正武王的親筆信,此時那件事情應該已經辦的差不多了。這邊要是再沒有進展,估計消息就可能傳到秦雪初等人耳中了。
正在藍照天等人發愁不知北高樓的動靜之時,一名教徒低頭做揖快步走進,來到藍照天身前停下。
“回禀教主,北高樓有了動靜!”
“何事?”
“五靈莊和秦府那些人方才駕車騎馬正打算返回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