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把她當朋友,可是我有時候也怕她。”
當沈延青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沈越沣着實有些驚訝,可一想想沈延庭畢竟是因爲秦雪初而死,沈延青心中有所介懷也是人之常情。似乎知道沈越沣心中所想,沈延青輕輕搖了搖頭。
“我并不是因爲四哥的死對她有芥蒂之心,我是真的怕她。”沈延青一字一句,眼裏流露出的是迷茫和無奈。
“你爲何……爲何會怕她?她雖然确實欺騙你們在先,但是也算是事出有因和情有可原。她的身世如此,能走到今日已經不易。”沈越沣有些想不通。
他本心善良,自從斷斷續續從沈延青和其他人口中得知秦雪初的身世來曆之後對她倒是頗爲同情。這樣的女子能夠獨自承擔這一切到現在,甚至連性命也是朝不保夕,确實不易且讓人感慨。
在北高樓的這段時間相處,沈越沣覺得五靈莊和秦府衆人對于秦雪初的身世自己之前所做的步步爲營諸事也算是理解包容了幾分,再加上衆人都知道她命不久矣又怎麽忍心去和一個将死之人計較太多!
而沈延青作爲秦雪初的好友,沈越沣是親眼所見她們的相處,更加奇怪既然不是因爲沈延庭之死,沈延青又爲何會有如此言論?
沈延青微微抿了抿唇,似乎在考慮怎麽表達自己心中所想,而窗戶後面的秦雪初也是一動不動的等着沈延青開口。
良久,沈延青才緩緩開口:“我覺得她令人害怕,并不是因爲她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事,也不是因爲她有什麽心狠手辣的表現。我怕她,是因爲她實在讓人看不透。我怕她,是因爲她從來不想讓别人看清她的想法。我怕她,是因爲你永遠不知道她對你的真誠究竟是真心實意還是另一番心有苦衷。”
沈延青緩緩道來,每說一句,她面前的沈越沣的嘴巴就張的越大,而屋内的秦雪初的五指也握的愈加發白。
隻見沈延青沒有搭理沈越沣的驚訝,又繼續說道:“初見他們的時候我是聽了爹的話爲他們開路,以免奉劍樓那些人使詐讓他們防不勝防。那時候我對她并沒有什麽特别的感覺,匆匆一面之後我就回了五靈莊。之後在爹的壽辰上又見面了,在爹假死的那天晚上我才對她有了些注意,因爲她好像知道那天晚上會發生些什麽。”
聽着沈延青娓娓道來她們相識的過程,秦雪初也不禁心中歎然。倘若不是因爲她,沈延青他們應該是好好的呆在中原過着她逍遙自在的江湖人生,而不是在這裏爲親手足之死悲痛、爲知己好友的心性而困惑。
“後來呢?”沈越沣見沈延青不說話了,但是好奇了起來。他倒是挺好奇秦雪初與沈延青之間究竟是怎麽成爲朋友的,更覺得秦雪初這樣的人應該是不容易交心的。
任何一個被命運如此捉弄的人,應該都不會輕易把自己的信任交與别人吧。
沈延青擡頭:“你倒是聽上瘾了!”說罷也不等沈越沣答話,又道,“後來爹和四哥出事之後,那次夜裏我自己一個人出來散步,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四哥的舊居。沒想到碰見了雪初和雲霄也在那裏,說起來也好笑,那時候我還以爲他們倆是一對情人。我還記得那時候雲霄淚眼婆娑很是動人,而雪初則是一臉溫柔的安慰她。你說這三更半夜、花前月下的,看到她們二人如此情形誰不會誤會啊!”
那時候的他們沒有現在這般生死兩難,也沒有如今這般前路茫茫。那時候的他們還處在突發變故的震驚之中,沈延青更是沒有想到當初的種種謎團皆是那個看起來清風淡然的秦雪初一手所爲,更沒有想到這背後的推手成了自己的朋友。
“那時我觸景傷情,雪初和雲霄安慰于我讓我很是感動。也就是從那晚開始我覺得雪初是個可以相處之人,也正是那一晚我發現了雪初用了易容術來掩飾她的女扮男裝。所以在他們離開五靈莊的時候我私下提醒雲霄不要對雪初動情,可笑那時候我還以爲雲霄是喜歡雪初,誰知道她們那一晚竟是在說雲霄真實身份一事。”
聽了沈延青這番言語,沈越沣也是唏噓不已。洛雲霄原本是無回門的玄坤一事他也是知道的,沒想到那樣一個看起來溫婉端莊的美麗女子竟然是那神秘組織無回門的殺手玄坤!
沈延青又道:“後來發生的種種讓我對雪初很有疑惑,我不明白爲什麽秦府三公子竟然會是一個女人,而且竟然假鳳虛凰十餘年不曾有人發現。或者說爲什麽即便有人發現也沒有人揭穿此事?我和三哥到了秦府之後我便找了機會與她對質。結果她的回答讓我震驚不已!她當時告訴我她是天山道人的孫女,當年同真正的秦雪初一起墜崖之後得以幸存。”
說到這裏沈延青心中不由輕笑:當時秦雪初的此番回答她竟深信不疑!
“說是一來因爲真正的秦雪初已經亡故但是消息尚未傳開,二來她的身份若是公開恐怕遭到藍火教的追殺。所以秦晉遠夫婦便讓她以秦雪初的身份在這世上活了下來。因爲當年受了重傷,所以秦晉遠帶着她找了我爹治傷。漸漸成人之後爲了掩飾自己女兒面貌的柔媚,所以向我爹拿了易容泥。”
沈延青長舒一口氣,微微颔首看着聽的入神的沈越沣,輕聲道:“那時她一番解釋環環相扣、句句真切,所有的事情都解釋的通,所有的疑點都有了緣由。我當時信了,信的毫無懷疑、信的不疑有它。所以後來當那一天晚上當我知道她之前所言皆是謊言,全是爲了讓我不懷疑她才編出來的謊言。越沣……”
沈延青頓了,沈越沣卻怔了。
這是沈延青第一次沒有叫他“木頭”和“呆子”,甚至沒有稱呼他的全名而是喚他“越沣”。心中情愫翻騰,一股子暖意直湧到心頭,傻子似的隻知道看着沈延青。
見沈越沣這般模樣,沈延青也是無奈。或許她的心中早已經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接受了眼前這個她曾經百般看不上的木頭呆子和無用書生。
習慣了他的唠叨,習慣了他的跟随,習慣了他對自己的肯定,習慣了他對自己的關心……
習慣了他在自己身邊,習慣了他作爲一個男子陪在她的左右。
“你說,這樣一個在面對他人突然質問之時能夠不慌不忙應對自如,并且随口就能編出這樣一套邏輯缜密、沒有破綻的謊言的人,仔細想想難道這不是也是一種可怕之處?今日她可以用這個謊言來掩蓋另一個謊言,那解釋完美至極讓你毫無反駁之處。若不是有一日她自己揭穿你永遠都不知道你當日的信任其實隻不過是對她撒謊和欺騙能力的一種認可。”
所以沈延青覺得自己怕秦雪初,怕那個永遠把自己掌控于鼓掌之間的秦雪初。她可以讓你很容易就相信她,也可以讓你瞬間發現所有的一切都是騙局。
“這樣的人,當你們是朋友的時候一切尚且不算糟糕,可當有一日你們的追求和目的不再同路有了分歧,你不害怕這樣的人潛伏在你身邊,而你永遠不知道她會不會有一天就悄悄的自己走上了另一條路?而你卻毫無察覺隻知道在前面爲她掃清障礙,以爲你們走的是同一條路。”沈延青終于重重歎氣。
陰影之中的秦雪初心中一僵,她沒想到沈延青竟然想了這麽多,想的這麽遠。她不否認沈延青所言,因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不正是如她口中所說的那般?
沈延青沒有冤枉她,更沒有诽謗和誤會她。她就是這樣的人,迫于形勢之下她可以用一個又一個的謊言來掩飾自己的面目和動機。就算追究其根本她的身世有多可憐、多複雜,她的經曆有多艱難、多心酸,欺騙了就是欺騙了。
一個人就算有着再坎坷曲折的經曆和身世,也不能成爲他/她傷害身邊人的理由和借口。
如果每一件錯事都可以用“我有我的苦衷”來一筆勾銷,那麽世間還有什麽公平公正可言。
如果每一次傷害都可以用“我是迫不得已”來得到原諒,那麽江湖也就不會有那麽多規矩。
沈延青的懼怕和質疑是對的,這一點秦雪初心中很清楚。她更明白這絕不是僅僅隻有沈延青才會有的想法,衆人對于她的原諒和包容是基于她人之将死和身世可憐的份上。
不和将死之人追究其事,這也是江湖上不成文的規矩。所以如今她得命重生,常雲山他們也就不再顧忌。
“延青,我們回家吧!”
推開窗,秦雪初蒼白獨立于木窗之下。院子裏的梨花開的早,風過蕊揚,蕩起了一陣雪海翻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