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就是沈延庭居住的院子,一牆之隔卻關住了春意盎然,亦關住了戀戀情緣。
秦雪初推開了緊閉的大門,緩緩步入其内。早晨因爲急着看沈延庭,根本就沒時間去感傷。而現在隻有她一人在此,獨自面對這個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沈延庭氣息的地方,。
他們在北高樓重逢,相擁而泣;他們在這裏品茶作詩、相談甚歡;他們在這裏爲他慶生、紅顔一舞;他們在這裏執棋相弈、共待死亡……
她還記得沈延庭顫巍着站起身子前來擁住自己,還記得他臉上的激動和喜悅曾經讓自己多麽的心緒難平,她記得衆人在這院子裏說說笑笑如同一切正常,也記得許乘月就在這裏語不驚人死不休不接受樓齊雲的拒絕之意,更記得洛雲霄那一日的佳音一曲和她的爲軍起舞,還有那永遠也不會忘記的深情一吻……
那麽那麽多的事情就這樣曆曆在目,可她卻再也等不到沈延庭再一次迎向自己、擁住自己。
秦雪初在院子裏停留了一會才繼續往裏走,又推開了房間的門。房間内的擺設還是如同平常一般,隻可惜床榻之上卻空空如也,早已沒有了沈延庭。
沈延庭來到北高樓比起秦雪初還要早,也自然在這裏待了許久。
環顧這房間四周,除了書架和櫃子之外也沒什麽繁瑣之物。樓齊雲爲了照顧沈延庭行動不便,再加上輪椅的移動需要寬敞點的地方,因此把房間内原有的一些無用之物都搬了出去。
除此之外,這房間的門檻也被樓齊雲和飛淩羽吩咐人拆了去,好讓沈延庭的輪椅進出方便。秦雪初此刻正仰頭凝視,眼神落在了這些被沈延庭一一翻過的書籍和畫卷。
恐怕連這些書畫陪伴他的時間都比她要長吧!
秦雪初怅然,她總以爲自己與沈延庭之間最難能可貴的是彼此的心有靈犀和絕佳默契。那是無人能夠替代的情感,堅如磐石,讓秦雪初以爲除了生死再沒有什麽能将他們分離。
回想上一次與沈延庭所說的那些肺腑之言,她把自己的身世和秘密告訴了他。不爲旁的,隻是爲了讓他明白爲什麽自己一定要與他成親,因爲她需要一個堂堂正正的名分。
不是秦雪初,不是郦瀾青。她隻是一個多年前被秦煉雪拾到的孤兒,不知父母是誰,不知出身誰家。可偏偏可笑的是這樣的她,卻做了十年的秦雪初,更做了二十年的郦瀾青。或者說是她自以爲自己是郦瀾青,這麽多年她靠着這個信念而活,可一夜之後卻變成了一場可笑至極的騙局。
秦煉雪!
是秦煉雪!
“你哪裏是什麽情深之人,分明是一個令人惡心至極的瘋子!”
秦雪初心中想起這些更是思緒紛亂,隻好着手開始收拾和整理沈延庭的遺物。沈延庭那麽博覽群書,因爲身體的原因隻能借着書籍來打發時間。除此之外,沈延庭還善于書法和作畫,一手好字讓人心生欽佩。
随手拿起桌子上放的一本書,是一本描寫奇聞異志和各地風情美景的古書。秦雪初翻來扉頁,一行行小字映入秦雪初目中。
“你若是身子安好,何必需要這些,必定是策馬江湖、遊曆天下。”秦雪初苦笑,這世間太多人想要過着潇灑自由、縱情山水田園的生活,可又有多少人能夠夢寐以求和達成所願?
蕭落情,那個也向往和追求這種生活的男子,曾經在月夜之下對她說帶她走的男子,曾經在瑤光之下爲她系上披風的男子,那個留書一封從此蕭郎是路人的男子。
蕭落情在自由和與她同路之間選擇了前者,如今想來他的選擇是對的。與她同路何其風險,更何況自己對他并無情意。爲了一個不愛自己的女子,哪怕心中再過同情和悲憐也無法抛卻自己今後的生活。
每個江湖人心中都有一個世外桃源,隻不過有的人不在乎什麽時候,隻介意一生之中有沒有這樣的機會。二如常雲山和沈延沖這樣的人,隻不過是想在這之前能夠得到自己所想要的而已!
放下這本書,秦雪初又将視線落在了那一堆有些散亂的書畫上。随手攤開一張畫紙,幾枝瘦竹躍然紙上。墨染的黑色讓那幾根竹子顯得有些肅然,它本該是何其高潔之物,如今卻隻能被困在這二尺白紙赤墨之中。
再看看那些書畫,大多是梅蘭竹菊和松柏一類,秦雪初指尖輕撫似乎在感受沈延庭作畫時的情境和心緒。
“你就是喜歡這些秉性高潔之物,最愛的便是‘歲寒三友’了。可惜我未能來得及帶你去山野林間親眼見一見它們,也算不辜負你對它們的喜愛欽佩之情。”
秦雪初喃喃自語,言辭間盡是失意落寞。她欠沈延庭的太多,爲他所做的太少,可惜再也沒有機會去彌補這些永生難忘的遺憾了。
将這些字畫卷好,又收拾了幾本沈延庭平日裏最愛看的書籍,一起放到了騰出來的一個箱子裏面。箱子還空了大半,秦雪初打算再看下沈延庭的衣物和平常所用物品,好再收拾些東西出來。
這裏是北高樓,并不是沈延庭的家。用的也是北高樓的東西,如今沈延庭已經離世若是她不來收拾一番,恐怕很離開就會有不知情得下人們将這些東西處理了去。
正打算離開書桌這裏去床榻旁看看,秦雪初的眼神卻被放在一旁的一個長長的錦盒吸引。寫盒子長約兩尺倒不是很寬,看着像裝書畫卷軸的樣子。
打開那盒子,裏面果然是一個卷軸。取出打開一看,是一副老翁柳下垂釣圖,遠處可見一個稚童牽着水牛手裏還拿着一莖荷葉。那垂釣的老翁神态惬意,看得出很是享受這樣的神仙逍遙生活。
無書不成畫,沈延庭還小題了一篇短文在其上。
抛市集之嘈雜,
棄紅塵之喧嚣,
孤身南下,回歸故土。
朝聞鳥啼,暮聽蛙鳴。
自清啼中醒來,伴唱鳴中入睡。
無煩事而亂心,絕是非而蹙眉。
閑暇無事之時,
賞青山不老之姿,看百木成林之勢,
踱步于青埂之上,納涼于老木之下。
日可觀農作、訪親鄰,
或讀書,或奏曲;
夜可撲流螢、話家常,
或閑談,或聚娛。
無高樓之蔽目,無嘈雜之亂心,
無車馬之堵塞,無世俗之纏身。
青山蓊蓊,綠水悠悠,
幼禾田田,野菲叢叢。
碧野相間,阡陌交錯。
晨作理田穢,晚歸伴月行。
天上仙境,人間樂土!
“天上仙境,人間樂土。”秦雪初低吟,句句都如針紮卿心。
沈延庭的仙境,沈延庭的樂土,沈延庭的桃源,沈延庭的鳥啼蛙鳴……
她欠他這麽多,當真這輩子無以能夠彌補。原以爲最後的遺憾是自己先行一步,但這也是她心中期翼。
“如果不能好好的活着,至少讓她有尊嚴的死去!”
這是秦雪初給自己最後的退路,她當然知道這樣的行爲會讓沈延庭傷心,但她亦是自私的。自私的把活着這件辛苦的事情留給了最愛她的沈延庭,留給了視自己爲親手足的大哥,留給了最知心的知己洛雲霄,留給了本該有所求的樓齊雲。
秦雪初死死地盯着這如蠅的小字,沈延庭的每一句都是他們二人所期望的歸隐生活。隻可惜,書畫猶在,魂已斷腸。
“我一定帶你回中原,回你的故土五靈莊,讓你親眼看看故土的風光!”這是她如今唯一能夠爲他做的事情,即便是再艱難也會去完成。
将畫軸放回錦盒之内,與方才收拾的那些分開來放,又收拾了幾件沈延庭平日裏所穿的衣物和用具,滿滿塞了一大箱。
看着這滿當當的箱子,秦雪初正打算出去喚下人過來擡一下卻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
“你别跟過來了!”
“我,我就是不放心你。你就當我不在好了!”
“沈越沣你好煩!”
“我不煩,喔不煩,我就在你後面不說話打擾你。”
是他們!
秦雪初聽出來是沈延青與沈越沣的聲音,自己進來的時候因爲不想讓人看到自己的失神落寞,又怕自己來到這裏觸景傷情會失态,所以進來的時候把門窗關上了。
沈延青和沈越沣這麽一來,秦雪初困在房間内倒是頗爲尴尬不知道到底是出去還是留在此處。
“罷了,先看看情況吧,或許他們也不進來,在院子裏坐坐就走了。”秦雪初心中暗忖,想着沈延青必定是心緒太過悲痛,所以才一時忍不住悲痛沒等火化結束便回避了。
失去至親,又是在大喜之日。如此打擊對于沈延青一個初入江湖的女子來說确實太過殘忍和打擊。她應該明白沈延庭并無多少時日了,但是誰又能想到他是以這樣的方式與他們告别?
“延青,你别哭了。”
院子裏傳來沈越沣溫柔相慰的聲音,看來沈延青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