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長的幾個姐姐都已經談婚論嫁了,等下半年到了中秋過後就會過門。這也是爲什麽沒有讓大姐她們幾個一起來的原因。至于四月,本來也是到了嫁人的年紀了,隻是因爲天生怪力自小有些自卑不願與人交往,讓她們很是有些頭疼此事。
這一次她們三個跟着師父來到這大漠,沒想到一路順風順水的旅途卻在此處被打破。鳳十一猶記得在北高樓那日,秦雪初鳳冠霞帔很是驚豔,而那個沈延庭雖然身有重疾卻也是一番風骨。連她這根不解風情的木頭都能看得出他們二人何其情深。
越是親眼所見越是覺得他們二人應該得到終成眷屬這個結局,鳳十一很難想明白爲什麽師父要插手這些事情。她們在鳳臨閣生活的好好的,也沒聽說過和秦府和五靈莊有什麽過節和恩怨,怎得就突然答應了那個梅段香的邀請來爲正武王助力?
這也就罷了,一向愛憎分明的鳳十一最見不得有什麽不公之事,在她的心裏非黑即白很是果敢利落。說的好聽一點是眼裏揉不得沙子、黑白分明,說的直白些便是太過死闆、不懂變通。
鳳十一覺得既然鳳臨閣與秦雪初沒有什麽恩怨,那晚師父也說了她此行并不是爲了助正武王一臂之力或是想分一杯羹,而是爲了來見一個人。如此看來,鳳十一心中的衡量之度便覺得秦雪初等人倒是十分令人同情。
她是不懂人情世故,但是她也感受得到沈延庭在秦雪初昏倒在地的時候那眼神如此悲傷。鳳十一沒見過什麽人這麽難過,自小她們姐妹們在鳳臨閣遠離塵嚣,何其自在逍遙,哪裏見過這種陣勢。
又回想起那日沈延庭獨自一人進了房中,将那個沈烈鳴遣了出來。也不知道他究竟做了什麽,隻知道最後新郎官沈延庭死了,新娘子秦雪初活了下來。
好好的婚禮變成了葬禮,後來聽說秦雪初離開了北高樓,常雲山也就打算趁機除去她。雖然鳳栖梧沒有加入這場伏擊,但是也沒有阻止。這讓鳳十一心中有些心結,她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免不了有打打殺殺。
但是秦雪初剛剛經曆過這麽大的打擊,恐怕一時難以撫平心緒去應對這場追殺。鳳十一私心是希望鳳栖梧能夠勸阻常雲山不要輕舉妄動的,但是鳳栖梧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
談不上對秦雪初有什麽好感,隻是覺得不該趁人之危而已。
“爲什麽您不勸阻一下常雲山?他此舉太過趁人之危了。”鳳十一重複了自己方才問題,而鳳栖梧還沒有回答她。
鳳栖梧歎氣,這個義女什麽都好就是太過耿直。她要怎麽跟她解釋“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她要怎麽跟她解釋“人在江湖有得有失”?她要怎麽跟她解釋“人各有志最好互不幹涉”?
鳳十一的内心太過簡單,簡單到隻有黑白、隻有對錯。她不明白灰色地帶爲何物,不懂得七情六欲如何糾葛。
“十一,秦雪初并非你想象那般脆弱,即便是沈延庭之死給她帶來如此打擊,她也不會崩潰的。或許,經曆過這件事情之後她會更強大。正武王這是給自己培養了一個可怕的對手。”
鳳栖梧當然明白受了如此重的情傷之後要麽沉淪頹廢,要麽便是涅槃重生,而她相信秦雪初絕對是後者。
“我們該回去了,小八和四月找不到我們該着急了。”沒有正面回答鳳十一的問題,鳳栖梧隻是攏了攏披風率先轉身走在了前面往村子方向去了。
鳳十一站在原地,心中疑惑沒有得到解答反而更加疑惑了。
師父來大漠究竟是爲了見誰?
秦雪初果真如此堅強能重生?
北高樓那些人現在如何狀況?
一個個問題困擾了她小小的腦袋,她喜歡練武因爲這會讓她心靜,不用去煩惱那些喜怒哀樂,更不用被得失所牽絆。
累了就休息,渴了就喝水,困了就睡覺,餓了就吃飯……
鳳十一的人生如此簡單而知足常樂,對于她而言情情愛愛什麽的還不如她手中寶劍更能讓她心生喜悅。
甩甩頭,她鳳十一也不再想這些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剛才也就是好奇想問問師父的态度。既然師父不想回答那便不問就是了,她不懂的有很多,所以常常問問題。但是她也很好糊弄,因爲她從不想強迫别人說不想說的話、不想回答的問題。
小跑着追上鳳栖梧,鳳十一心裏的疑惑暫且悄悄被壓了下去。
而此時的北高樓内,原本火勢甚大的情形已經漸漸變成了燃燒之後的一堆堆灰燼。沈烈鳴閉上了眼睛,心中痛楚無法言表。他失去了最疼愛、最愧對的兒子,甚至不能夠将他的屍身帶回五靈莊入葬祖墳。
在這黃沙大漠,在這他鄉異處,他帶着他的幾個子女在爲他十年前的猶豫和自私贖罪。正是因爲所有的門派都是如此想法,所以才會造成了風語閣的孤立無援。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風語閣錯就錯在立派的方式,不是武學功法,不是醫毒之術,而是“消息”二字。誰不怕自己的隐私被走漏風聲,誰不怕自己見不得人的往事被披露出來?誰不想要這樣一個潛在的隐患能夠消失讓他們能夠高枕無憂?
衆門派的心思、藍火教的勢力,沈烈鳴是知道這些的,不然也不會有所猶豫而錯失了前往相援的時機。
沈烈鳴承認自己當時的懦弱和退縮,所以這麽多年來他才會一直心中記挂此事。而他對秦雪初的愧疚,更是因爲他明明知道她本不是郦瀾青卻一直作爲郦瀾青承擔了一切沉重的壓力和負擔,甚至将自己的性命壓在了秦煉雪手中。
眼神看向一旁默立無聲的秦雪初,他的眼神之中沒有了昨日酒醉歸來的迷離和巨痛,卻多了些堅定和決心。沈烈鳴不知道她究竟做了什麽決定,又下了什麽決心,隻覺得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他想上前收拾下沈延庭的骨灰,存放好以便帶回中原,卻見到秦雪初突然有了動靜。
秦雪初上前兩步,死死地地上那化作灰燼之靈的沈延庭。她不想承認那一堆如粉塵一般的白灰就是他最愛的沈延庭,她不想,卻不得不承認。
她已經不會再流淚了,也知道此時身旁有多少雙眼睛正在看着自己、在擔心自己控制不住情緒。她更知道此時外面有多少人在等着她露面,在等機會再次對她下手。
她不怕。
有沈延庭在的時候她不怕,因爲她知道有人陪着她。如今沈延庭已然不在,她依然不害怕,因爲再也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
“爹,延庭就交給你了,我想去他的房間爲他收拾些衣物爲他立一個衣冠冢。”秦雪初悠悠開口卻讓衆人震驚不已。
沈烈鳴心中一愣:她叫他“爹”!
“我與延庭既然成了夫妻,自然是要随他一樣叫你爹了。”輕輕一笑,秦雪初知道他在驚訝什麽。
是,她和沈延庭确實三拜未成,嚴格算來并不能稱作夫妻。可是事到如今她又怎麽會計較這些?不管是生是死,不管是在陽關大道還是奈何獨橋,她永遠是沈延庭的妻子!
“好!”除了應下這一聲稱呼,沈烈鳴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夠讓秦雪初緩和些。
秦雪初點了點頭,又望了一眼沈延庭化作的骨灰,攥緊了雙手,屏住呼吸緩緩離開了。而衆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該如何勸解,生離死别難再生,此事古難全。
沈延冰和沈延信上前,沈延信扶住沈烈鳴的身子,隻覺得父親這幾日蒼老了許多。沈延冰将手中的骨灰盒子放穩,開始将沈延庭的骨灰收入其中。沈烈鳴微微搖頭擺手,示意沈延信不必擔心自己三人一人一捧将他們至親的骨灰捧在手中、收入盒中。
沈延青見了這般景象再也忍不住心中悲痛,又不想在衆人面前痛哭失态,掩着面就跑了出去,沈越沣一驚後連忙跟在她身後也離開了。洛雲霄朝着秦毓景微微搖頭,示意她不必擔心就讓沈延青去發洩一番吧。
蘇晚晚沒有來,她自覺沒有顔面來面對沈延庭,沒有顔面和立場面對沈烈鳴和沈家幾兄妹。她救了秦雪初,卻殺了沈延庭。她以爲她給了秦雪初最寶貴的性命,确讓秦雪初自醒來之後再沒和她說過一句話。
蘇晚晚甯願秦雪初痛罵她,甚至是打她幾耳光發洩心中怒火,那樣也讓他心中好受些。可是秦雪初隻是在被顔落回抱着回來的時候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便再也不與她目光接觸。醒了之後也不曾來興師問罪,甚至不與她說過一句話。
她怕了,灑秦雪初以後就這樣記恨于她。今日是沈延庭的葬禮,她卻不敢面對衆人,不敢面對人死不能複生的沈延庭,不敢面對雖生卻生不如死的秦雪初,更不敢面對因他二喪子的沈烈鳴。
蘇晚晚就這樣躲在房中不聲不言,秦墨雲放心不下隻好留下來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