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落回抱着秦雪初,在她身上裹着方才從房間内拿出的一件披風。避過北高樓偶爾往來的下人,顔落回仗着身手和輕功已經帶着秦雪初離開了北高樓。
不時看看懷中的蒼白女子,顔落回忍不住猜想她心中究竟是何打算。
她就那樣不顧一切的來到自己眼前,渾身狼狽,滿目決然。她流着淚,顫着身,幾乎是用乞求的語氣對自己說出那句“帶我走,可以嗎?”
在顔落回的心中,秦雪初是一個強者,不是指武學上或者力量上。她的強大是來自内心,她強大的讓他不知所措、不知深淺。
她可以談笑風生,也可以面如寒霜;她可以自私自利,也可以博愛衆人;她可以殺伐決斷,也有時優柔寡斷。
她那樣不懼生死,她那樣淩厲決然,她可以對他從容應對,可以對他橫眉冷對,從未高傲也從未卑微。如此不卑不亢之人,今日卻那樣軟弱的對自己請求。
她來的突然,問的突兀,可顔落回卻隻是愣了一下便立刻進屋拿了件披風。
“好。”
将披風裹在她的身上,打橫抱起她便朝着離開北高樓的去了。他本還想給她那雙鞋,可懷中人卻緊緊的抓住他的衣襟。
“我們走,馬上走!”她一刻也不想再在此處停留,她急于逃離這一切。
于是他們便這樣匆匆離開,将北高樓的一切抛在身後。
顔落回當然知道爲何他們可以離開的如此容易,因爲秦雪初昏迷的這三日所發生的事情早已經是驚天巨變,教北高樓内外發生了天翻地覆。
此時的樓齊雲和沈烈鳴等人想必正忙于應對這些突發之變,秦雪初能夠再醒來的第一時間找到自己不被他人發現也不是難事,更何況以顔落回的身手想要避開那些下人們離開自然也不是難事。
北高樓易守難攻,若想從外面不驚動北高樓的内外眼線來到裏面,是十分艱難之事。但是此時北高樓一片混亂,想要避開衆人從裏面溜出去倒不是難事。
從馬廄中牽了一匹馬,顔落回帶着秦雪初已經離開北高樓數裏路。秦雪初縮在顔落回胸前,雖不言語,但是顔落回還能夠感覺到她在微微發抖。若不是有這般觸覺,他簡直要以爲她出了什麽事情,或者又昏迷不醒了。
“我們,去哪裏?”顔落回想了想還是開口問道。
秦雪初來的突然,雖然自己答應了帶她離開,但是她并沒有告知前方目的地是何處。
秦雪初微微挪動了身子,聲音嘶啞地道:“我想喝酒。”
她想喝酒,想喝很多酒。一醉方休也好,借酒消愁也罷,隻是不想如此清醒而已。
顔落回深眸一沉,不知道秦雪初爲何會這般要求。他以爲秦雪初醒來之後必定是會先追問沈延庭,畢竟……
顔落回想到了成親當日秦雪初昏倒在地的時候,沈延庭沒有呼喚,沒有焦急,而是做了自己最想要他去做的事情。
如果,如果秦雪初知道了一切,還會在醒來之後那般信任自己、來到自己面前尋求自己的幫助嗎?
罷了,在得知那件事之後,在做出那個決定之後,他早就知道總有一天她會知道這一切。
“好,我帶你去喝酒。”
揚鞭策馬,顔落回帶着秦雪初直奔當日許乘月差點被驚馬踩踏的小鎮。原本就離得不遠,沒過多久便已經到了那小鎮。
顔落回翻身下馬,扶着秦雪初從馬上下來。秦雪初現在比之前已經好了許多,見顔落回的手扶在自己腰間,心中雖然有些不自在卻也沒有推開。
顔落回在大漠居住多年,對這裏自然也是十分熟悉。此時已經是傍晚,雖然尚且天色能辨,但是因爲大漠的天氣冷熱多變,此時的小鎮上已經是大多數人家已經阖門閉戶了。
小鎮上隻有一間小酒坊,顔落回帶着秦雪初直奔而去。雖然平日裏來來往往之人也不間斷,但是今日晚上卻沒有幾個客人。
顔落回帶着秦雪初再一處空桌前坐下,店小二立刻上前招呼需要些什麽。
“無需飯菜,上幾壇好酒。”
他不認爲此時的秦雪初還有心情去品味任何菜品,今日她所圖的不就是借酒澆愁嗎!
店小二雖然有些詫異顔落回的要求,但是來者是客,自然是客人怎麽吩咐就怎麽安排。于是便到了後堂取了兩壇上好的酒釀放到桌上,便欠身退下了。
還未等顔落回取碗倒酒,秦雪初已經自己拿起桌上的酒碗倒了一碗一飲而盡。
見她喝的這麽猛,顔落回有些無奈,但是又想到她此時的處境和心态,也隻好不做聲。他沒有資格和立場去阻止她,他從來就沒有任何立場去插手她的人生。
除了這一次,這一次他的我行我素和多管閑事,必定會讓他對自己痛恨不已。他唯一期望的就是秦雪初能夠晚一點知道這件事情。
“顔落回。”
顔落回自己給自己倒了一碗酒正準備飲下,卻聽見秦雪初輕聲喚出他的名字。
隻見秦雪初雙眸如剪秋水,脈脈似如含淚,嫣唇微微張合,那聲音教顔落回覺得心有所想卻又不敢多做非分之想。
秦雪初嗤然一笑,聲音依然低沉嘶啞,“顔落回,今夜,我可以信任你嗎?”
心中一震,顔落回不明所以卻明白秦雪初隻怕是尚未十分清醒,畢竟她重傷才醒恐怕還不是十分清楚此時的情勢如何。
雖然不知道秦雪初此問的緣由,但是他的答案顯然是早已經有了心中定數。
“你可以信任我。”
唇角噙笑,秦雪初又道:“那,今夜我可以把自己的性命交給你嗎?”
性命?
顔落回心中暗忖,若不是他對她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施以援手和放她一馬,恐怕她早沒有性命能夠堅持到這北高樓。
“我不想失态,不過好像在你面我也沒有什麽儀态可言了。我最狼狽的模樣你都已經見過了,也沒什麽好避諱的。”秦雪初沒有等顔落回的回答,隻是自問自答。
“今夜我心情不好,想喝點酒消消愁,可是我又不想再讓上次朱盟辛他們那種情況再發生。所以,”秦雪初轉而看向顔落回,又道,“想請你今夜爲我護航一二,若是再有什麽魑魅魍魉,可否麻煩你爲我解決那些掃了我酒興之人?”
“可以。”就算她沒有此囑咐,他一定會護她周全。
“我若酒醉之後說了些什麽不當言語,或者事态之話,你且隻當聽聽牢騷,明日不必告訴我。我不想知道我今夜究竟做了什麽事、說了什麽話。”低頭把玩着手中空了的酒碗,秦雪初低聲道。
“好!”雖然明知道她此時不宜飲酒過度,但是顔落回更不願看到她滿腹悲痛卻無處可訴。
拿起酒壇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酒,秦雪初根本來不及去品味這酒是否香醇、是否辛辣,相反,她享受着那火辣辣的刺烈感從自己的喉中慢慢滑入腹中。
“我究竟是怎樣的人?他又究竟是怎樣的人?我以爲我們二人之間有着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默契和心有靈犀!我以爲我們之間會和那些癡男怨女不同!我以爲我們可以做到笑看生死!”秦雪初一聲聲質問,顔落回想也不用想也知道她在說她和沈延庭之間的事。
所以,她說這些究竟是想表達什麽?難道這次沈延庭所做的事情讓她對他們之間的感情有了異想?
隻聽見秦雪初不知何時又一碗飲盡,口中說道:“明明有了生死之約,明明已經互相約定,爲何他早毀了我們之間的約定!我知道此事很難,若是旁人定然無法理解和贊同。但我以爲,我以爲至少他是可以理解的,他該懂我的!”他懂她,但他亦是愛她。
秦雪初一想到此處心中不知是心中疼痛還是身體上的疼痛,一股悲痛難抑之感讓她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涕淚相加,此時的秦雪初如同魔怔個失了心神一般,讓顔落回更加覺得對自己所做之事心有不安。
“我昏倒之前見到他那般神情,心中已經是不安。徘徊在奈何橋頭黃泉路上之時,我并不懼怕死亡。我隻怕,我隻怕我會在路上見到他。誰知竟然真的見到可他,你可知道當時我心中如何感想?”
顔落回剛想開口問是如何感想,秦雪初卻壓根沒有讓他插話的意思。
“當時我心中隻有一個‘恨’字。我恨自己爲何不早點死,讓他有機會去拿自己的性命來救我我恨他爲何就是不能真心理解我所求并不是一人獨活!我恨我們爲什麽要有情人終不成眷屬!”
有多愛,就有多痛,就有多恨。
她知道,知道沈延庭已然不在這個人世。從她睜開眼知道自己還活着的時候,從她醒了之後見守在旁邊的不是沈延庭而是洛雲霄的時候,她便知道了。
她有多愛沈延庭,此時便有多痛恨沈延庭。這恨,不因旁的,隻因她難忍痛失所愛的悲痛和遺憾。
此恨綿綿,此情憐憐。愛之情深,生死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