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落回猛然一驚:難道她已經看出自己的心意?
不知秦雪初究竟是否知情的顔落回心中一緊,若是自己的心思被她知曉,他倒不知該如何面對她了。
看着顔落回沉默不語,想起他剛才簡短而清晰的兩字回答,秦雪初心中何嘗不是往下一沉。她從不是善用美色之人,和你明白顔落回絕不是那種會因爲兒女情長而誤事之人。能夠如此放下自尊去開口相求,已經是她這麽多年來不曾有過的。
可是比起其他人的性命安危,她一個将死之人的臉面和自尊又算得了什麽?
“我不求你做的太多,隻求你若是他日他們落在你的手中,你能放他們一馬留一條性命。若是他們落在旁人手中,我絕不求你冒險搭救。”秦雪初自知時間不多,說起話來也愈漸急切。
顔落回還是不做聲,隻是心中想着秦雪初所說的話将來必定是他将要遇到的。所謂協定,所謂交易,即便是這次寶藏一事能夠和平解決,将來許蒼桦執掌天下,薄華和沈延沖左右爲助,再加上藍火教盤踞西北,江湖必定是一場大亂。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秦毓景和秦墨雲他們作爲秦府之人怎麽可能與江湖撇的一幹二淨!而沈延冰兄妹三人與沈烈鳴回到五靈莊之後必然與沈延沖有着一場家變。
至于沈延沖是被沈烈鳴正法還是最終不忍下手留他一命,沈延沖絕對不是坐以待斃之人。此次來北高樓,黑金焱和梅言立都見到了死而複生的沈烈鳴,恐怕等他們前腳離開此處,後腳梅言立便會同藍照天和正武王彙報此事。
如此,沈延沖必然在不久之後便會知道沈烈鳴并沒有死!而知道此事之後的沈延沖會做出什麽事,顔落回雖一時不能斷定但是也明白沈延沖絕不是什麽心慈手軟之人。
一個對自己親手足都能下手的沈延沖,一個利欲熏心想要得到更多權利的沈延沖,一個即便是自己親生父親突遭殺害也隻會心中暗喜的沈延沖……
怎麽能期望這樣的沈延沖能夠眼睜睜的看着沈烈鳴帶着沈延冰他們平安回來?
顔落回雖然平日裏總是沉默寡言,但是這并不代表他看不出人情冷暖和世态炎涼。對于這些權利交橫、自私自利的江湖之中,他所能看透的東西并不比其他人少。
正因爲他都懂,都明白寫寫将來之事是何其複雜和危險,所以他更明白爲什麽秦雪初将死之際還要如此當下身段來求他。
求他,不過是想爲衆人他日謀得一線生機和脫險的機會而已。
心中暗怒,他惱火的不是因爲秦雪初求他能否給衆人一線生機,他惱怒的是秦雪初竟然明知道他對她的心意還要如此利用自己的真心。
秦雪初不言,顔落回亦不語。
此時無聲勝有聲,隻因無人敢來打破這寂靜中的怒火嚣張和平靜中的情緒湧動。
手中的漆黑佩劍被握的越緊,顔落回心中對于自己此番心意就越覺得可笑而可怒。
“秦雪初。”顔落回緩緩開口。
鳳眸微揚,秦雪初凝神側耳。
“你是太過于高估自己還是太低估了我顔落回的本性?”顔落回說着竟然露出一絲冷笑,“既然你已有此言自然是明白了我的心意。隻可惜――”
隻可惜,他是顔落回,藍火教那個冷酷無情、殺人如麻的顔落回。
不必顔落回開口,秦雪初心中已經知道他接下來的話是和用意。
顔落回接着道:“我雖無情,但卻入了你的情,這并非我願但是已成事實。隻可惜我顔落回從不會多情和博愛,你口中爲之所求的那些人又與我何幹?!”
前步略移,顔落回已經來到秦雪初的床邊。自上而下,俯視着眼前這個正回避着自己眼神的女子。
冷厲的眼神讓秦雪初很是不自在,雖然她早已經知道顔落回對自己的心意,方才所求也确實事想利用此點來爲衆人留條後路。如果是顔落回,如果是他,如果他答應了自己便一定會信守承諾!
沒想到顔落回會主動走到自己窗前,她以爲以他的性格在聽了她的話以後要麽是怒火中燒惱火不已,要麽是冷淡以對假裝不聞。可她就是沒想到平日裏那般克制冰冷的顔落回也會主動向前來如此近距離的打量自己。
聽了顔落回的幾句話,秦雪初心中苦笑:顔落回說得對,他本就不是博愛仁慈之人,對自己三番兩次相救已經是從不曾有過的态度,可是如果想要讓他這般就愛屋及烏地去幫助她的那些朋友脫困,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秦雪初,我不管你是什麽人,我對你有情我認了,我也知道你心中早已有了沈延庭,但你不該利用我的感情來開這個口。”顔落回心中憤怒的事秦雪初對自己的态度。
顔落回心中甚怒:此時在秦雪初眼中他還是藍火教的少主顔落回,是那個效命于藍火教的殺人劊子手。生死由天,時刻活在危險之中的顔落回。面對這樣的他,她卻爲朋友求情而不管他去想過他若真的如此違抗藍照天和許蒼桦的命令,又會不會被懲罰或責備。
“你何來的自信覺得我會答應你?!我會告訴你,你死之後若是有朝一日他們落在我的手中,我必定讓他們走的痛快!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再多活幾年看看這江山江湖如何驚天巨變!”
不管是出于氣話還是激将法,顔落回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心中是确實有着怒氣的。他氣這個女人爲什麽可以如此矛盾至極!明明之前利用衆人之時毫不手軟,欺騙、設局一樣不少,甚至膽大的爲了迫使蘇晚晚做出選擇而把秦墨雲安置到藍火教這個敵方大本營之中。
可是她又偏偏是一個爲了朋友肝腦塗地的至誠之人,爲了洛雲霄明知不是薄華的對手還留下來與之搏鬥差點喪命以至于破壞了她苦心經營多年的大計。
秦雪初自知回避無法解決問題,隻好扭過頭直視着顔落回:“我若不死,自然能夠瞧得見。隻可惜我命比紙薄,能夠走到今日已經累極,我這是解脫,并不是什麽可憐之事。”
解脫。
顔落回這才明白爲什麽秦雪初看起來這般泰然自若:她這是一副死而無憾的模樣啊!
顔落回冷嗤一聲,又道:“秦雪初你真虛僞,虛僞的不敢承認你這番求情是因爲你對他們感覺内疚。若不是你将他們引到這大漠,拖入這渾水之中,他們又怎麽會有如今進退兩難的危機和險境?”
猶如被人戳到痛處,秦雪初不禁皺眉隻覺得全身上下的疼痛感愈加強烈。
顔落回說的沒錯,她就是個矛盾的人,一個自私的人。她很自私,卻又博愛。自私的利用衆人、處心積慮,卻又真心相待、爲之用心良苦。
哪一個才是她?每一個都是她。
第一次,秦雪初覺得十分羞愧,因爲顔落回說的是實話。就算衆人已經不再計較并且原諒了她,可是細想下來寫原諒的背後有多少是因爲自己是郦瀾青這個身份帶來的同情感,以及人之将死所賦予的悲憫之心?
如果她并非即将死亡,日日見到自己這個滿肚子心眼和心計的她,難道在回想到她的種種撒謊的往事不會心存芥蒂和尴尬?
死亡,給她帶來的除了與沈延庭的重逢和相聚,更爲她帶來了能夠得到原諒的籌碼和幾率!
“如此死去,一身清白和無憾。秦雪初,你打的一手好算盤!”顔落回一針見血,戳破了連秦雪初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也不敢承認的事實。
秦雪初目視顔落回,瞧着眼前這個難得說了這麽多話的顔落回,想起了他的幾次救命之恩。也想起了上次分别之時他在她耳旁說的話。
“你别忘了,你欠我兩次救命之恩,他日我再與你細算如何了結和還清這個人情。”
“顔落回,”秦雪初從回憶中清醒,道,“欠你的救命之恩恐怕隻有來世才能還得清了。今生,多謝你的兩番搭救。”
這麽久了,這竟然是她第一次正兒八經的對他說一聲“多謝”。不論自己是是否能夠接受他的心意,但是兩次被他所救卻是不争的事實。
謀略如卿,又怎麽會看不出顔落回早已經對她有所興趣?像顔落回這樣的男子最容易對于她這樣與他如此想象得女子動情,隻因爲再冰冷的人心中也有溫暖的角落。
而她,則是利用了他的好奇和興趣,眼觀着它慢慢發展成傾慕。并不是因爲虛榮,而是因爲她需要他的這份感情來給自己和衆人搏得一絲生路。
她讨厭這樣的自己,像一個玩弄人心的可恥之徒,卻又總能給自己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所謂人之任性與私心,大抵就是指她這樣的虛僞之人吧!
“你的命,從來不屬于我,你隻願意把它交給沈延庭。”
縱然如顔落回這般巋然不動的冷酷之人,也終于道出自己心中酸澀之意。
一言相求隻爲他人,君心默戀無心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