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初自從早晨與洛雲霄一番深談之後覺得心中暢快許多,至少她不再是一個人帶着這個秘密孤獨的死去,他日洛雲霄逢節逢年應該是記得給她祭上幾杯清酒的。
原本今日她便打算與洛雲霄和沈延庭把事情說清楚,免得她死後若是有什麽後患之時他們能夠早作應對。此時她走在去沈延庭居所的路中,心中已經不再忐忑和不安。
沈延庭已經起身,近日來大漠的天氣竟然難得都是晴好天氣,此刻沈延庭正在院子裏閉着眼曬着暖洋洋的晨光。
滿身朝華,沈延庭病弱的膚色更顯得憔悴和不堪一擊。盡管是坐在輪椅之上,依然看起來十分疲累。
秦雪初進了院子便見到他這番景象,想到昨日自己開口求親之後他的訝然、思慮和決心,更加覺得這個男子是她一生所愛。
她這輩子隻愛過他一人。
他們之間的感情并無蘇晚晚和秦墨雲之間那般十分熱烈歡快,亦沒有洛雲霄和秦毓景那般的柔情似水,更沒有沈延青和沈越沣之間的暧昧懵懂。
他們之間從來都是隐忍再隐忍,若不是這次自己徹底抽身而退,恐怕還不知何時才會互表心意。
輕輕移步到沈延庭身後,秦雪初忽然覺得這樣的場景十分熟悉,熟悉之中卻又彌漫着隐隐的不安和恐懼。
沈延庭感覺到有人在靠近,直至停在自己身後不再向前。他不動,身後的人亦不動。
到底是他憋不住于是便緩緩轉過身來,輕聲道:“你來了!”
秦雪初隻覺得頭皮一麻,腦子裏頓然一炸,一聲轟隆之後她頓時明白爲何覺得這場景如此熟悉卻又叫人害怕了!
夢裏不知身是客,魂悸魄動恍驚起。
當時她因中了婆羅煙昏迷,夢見沈延庭來到大漠找到了自己,并且與自己在一處農戶家借住。當時是場夢中夢,她在夢中推開門來到門外也是見到沈延庭這般背對着自己坐着。
她依然記得當時沈延庭起身回頭與自己說話,當時她還欣喜他竟然已經痊愈可以站起來,沒想到他卻突然七孔流血消失在混亂的煙霧之中。
從那場噩夢中驚醒過來,她便已經人在北高樓了。今日不知爲何,見到沈延庭如此背對着自己她覺得十分的不安,總覺得那場噩夢随時都會化作現實中的場景。
沈延庭見她冷汗淋漓、面色蒼白,不由問道:“你怎麽了?是不是清秋散又發作了?”
說着便打算上前察看她的情況,伸手去觸摸她的額頭。
秦雪初目光呆滞,隻覺得今日的沈延庭特别不真實,更覺得今日的自己太過真實。
沒有回避沈延庭伸出的右手,反而主動握住那隻屬于自己心愛男子的手,秦雪初顫顫地道:“延庭,你不能走!”
沈延庭苦笑:“說什麽傻話,爹已經和樓公子在準備我們的婚事,後日便是成親之日,我怎麽會走?”
他覺得今日的秦雪初有些異樣,這一大早的難道又發生了什麽事情讓她如此失神落魄?
秦雪初隻是搖頭,言辭間竟也不若平日裏的冷靜,“不,你不能比我先死,我沒有用救不了你,但是我接受不了眼睜睜的看着你離開。所以我才甯願不愛惜自己的性命也要與你相見相守,就算性命已經朝不保夕還是要和你成親。”
沒想到秦雪初竟然如此激動,沈延庭隻好讓侍女先行退下,輕輕拍着秦雪初的後背安慰道:“怎麽說這種話?我這樣的無用之人能夠得到你的青睐和愛慕,已經是上天賜予我最大的财富。你我二人宿命如此,口出妄言是無法改變現實的。”
沈延庭又道:“我知道你是爲了我才與秦煉雪攤牌,否則也不會把自己逼到如此地步。事已如此我尊重你的選擇和決定,與你成親是我有福,怎會是你的自私和任性!”
一雙美目,顧盼朝華。
秦雪初很少流淚,因爲她的身份不允許她軟弱。可是近日來她已經是第二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她都記得。
上一次與那婦人在月湖鎮外的小樹林裏密語之後,自己的瘋言瘋語讓玄乾不知所措。她更是破罐子破摔獨自離開衆人去追蕭落情,結果卻隻得到了蕭落情一封留書,從此蕭郎是路人。
她借酒消愁、失魂落魄,卻被朱盟辛他們圍攻險些喪命,幸而遇到棋林,也就是顔落回。
第二日,當她在樹林中醒來看到玄乾在一旁的時候她竟也不驚訝,似乎知道玄乾會找到她。玄乾是個話少沉悶之人,沒有對她的失态多加評論,但是她知道自己那一夜流淚了。
自然不是因爲蕭落情,本就沒有男女情愛之意,又怎麽會因爲她的離開而傷心欲絕。
她的淚水并不爲他人所流,而是爲她自己。
今日也是如此,她口口聲聲說着對沈延庭的心意,可是哪件事不是從她的立場去做的選擇?
“我自作主張不愛惜自己性命,就連成親也是事先就已經決定才會在衆人面前開口問你,不管你願不願意,想必都不會當衆拒絕我,從來沒給過你選擇的機會。我不是一個心思缜密顧全大局的人,我就是一個自私自利,隻想着自己解脫,把爛攤子留給别人的人!”
沈延庭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秦雪初,他從來沒有覺得她自私,更不想看到她如此傷心和恐懼。
“你在害怕什麽?”沈延庭知道今日她的反常一定事出有因。
秦雪初擡頭,見到沈延庭費力的從輪椅上起身連忙過去扶他。沈延庭借着她的手臂将她圈在懷中,秦雪初身子一僵卻也漸漸平靜下來。
“不要怕,我在。”他在,在她有生之年,他都會在她身邊。
感覺到秦雪初漸漸緩和了情緒,沈延庭也無力在支撐着身子站立,隻好扶着秦雪初的手坐回輪椅。
“你今日究竟是怎麽了?昨日不是還好好地?”他必須弄清楚究竟是什麽心魔困住了她。
秦雪初穩了穩心神,經過剛才沈延庭的安慰之後她已經平靜了許多。想好了今日來告訴他那件事情,卻沒想到還沒有說整體自己就已經亂了陣腳。
瞧了瞧四周原來沈延庭已經遣退了侍女,于是便推着他進屋,一邊道:“我們進屋說吧。”
将沈延庭推着進了房,秦雪初轉身便将門關了起來。
沈延庭再看秦雪初已經不似方才那般不安心中也放心了不少,隻不過見她關了門窗又覺得有些疑惑:什麽事情如此重要和隐蔽,需要如此謹慎?
給秦雪初到了一杯茶,還是剛才那侍女才泡的,尚且暖熱。
秦雪初接過之後仰頭便一飲而盡,定了定心神才緩緩道出自己當時那場噩夢。沈延庭聽後卻覺得她似乎有所保留,他知道若是僅僅隻因爲這場噩夢,她不至于失态到那般。
果然,秦雪初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定定地看着沈延庭,一字一句地道:“延庭,你應該知道我想成親不僅僅隻是爲了能夠做你的妻子,更因爲隻有這樣才能給我一個新的身份。”
這道理她不說沈延庭也能夠想得通:她這一身所有的磨難和選擇都是因爲她的身份!
不管是作爲郦瀾青還是秦雪初,都一樣的無可奈何和别無選擇。
所以沈延庭明白,洛雲霄也明白,所以他們都不曾再因爲此事多說。
“我明白,所以不論是處于我的心意,還是尊重你得選擇,我都會娶你爲妻。爲此,我甘之如饴!”沈延庭的言語溫柔,讓秦雪初覺得心中一暖。
“可是你不知道我爲什麽那麽不願意做郦瀾青。”不願意做秦雪初是顯而易見的事情,如果身爲秦雪初又怎麽能夠與他成親,又怎麽能夠擺脫秦府的牽絆。
可是沈延庭确實不明白爲什麽她如此介意和避諱别人稱她郦瀾青,這是她原本的身份,身上流着郦氏夫婦的血,就算再怎麽回避也無法抹去她是郦瀾青的事實。
秦雪初苦笑,眼神之中不再是不安和恐懼,漸漸的被譏諷和自嘲所取代。緩緩起身,身上的寬袍長裙更顯得她消瘦憔悴。
自從昨日之後她便不打算再穿男裝,來此之前還特地讓洛雲霄幫忙梳妝了一番來遮掩病容。
沈延庭看着她來回踱步卻不說話,似乎在考慮如何開口、從何說起。他沒有開口打斷她的沉思和琢磨,靜靜地等待着她的開口。
不知過了幾時,秦雪初才停住了腳步,緩緩開口道:“我曾那麽辛苦,并不是願意去做那些事情。我阿姐那樣的性子其實我并不喜歡,有時候亦是覺得她太過讓人頭疼。你看她也在這北高樓我卻很少去看她,我和她之間不是很親密,可是我沒辦法不管她。”
“就算自小便因爲她我才會投在秦煉雪門下任她差遣利用,責罵鞭打也是經常有的事。殚精竭慮不過是爲了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爲自己的親人做一些事情。成爲秦雪初是因爲我是郦瀾青,而成爲郦瀾青卻并非我能夠選擇的。”
“可你知道嗎?”
“知道什麽?”沈延庭問。
“我不是郦瀾青。”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