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烈鳴伏案窗前,蹙着眉頭看着手中的信箋。
“大漠故人,欲見沈兄。梅氏同行,造訪五靈。”短短十六個字的内容,落款是:北高樓之主樓齊雲。
這封信是三日之前飛鴿傳書而來,他不認識樓齊雲卻是知道北高樓的。
爲何遠在西域大漠的北高樓之主會突然會出現在中原,更要造訪五靈莊?沈烈鳴心中思索一二,這輩子隻從一人口中聽說過北高樓的事情。而那人早已在十年前便已經不在人士,他便是風語閣閣主郦行風。
當年郦行風追查樓蘭寶藏一事自己也是知道的,那時五靈莊也曾暗中相助風語閣此事。隻是此事後來的變故太大,更改變了中原武林的格局。其中各種隐情自己也是清楚,正是因爲知曉一切所以他才會一直心懷愧疚和自責之心。
未能及時出手相助,也未能好好善後。對于風語閣和郦行風,他沈烈鳴心中永遠欠着一份愧疚和道義。好在後來得知郦行風之女郦瀾青還尚在人世,并且就在洛陽秦府。
沈烈鳴還記得初次在沈家别院見到那個以秦雪初之名活在世間的少女,幾乎在見面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這是一個絕不會苟且偷生的郦瀾青。他從秦晉遠口中證實了她的身份,傾盡全力爲她治病續命,雖不能解清秋散之毒,但卻可以保她無性命之憂。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開始瞞着秦晉遠私下來聯系自己,向自己打聽關于風語閣滅門一事當年的過往種種。他太了解當時她看向他的眼神,那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堅定,他沒有理由和立場去隐瞞事實。
那一晚他們二人相對而坐,在沈延庭養病的别院裏秉燭夜談,準确的說是他在說,她在聽。蠟燭燃了一夜,故事也講了一夜。他還記得她的神情和臉色,冷靜的讓他後怕。不該是這樣的反應和表情!
她應該憤怒,應該痛苦,應該激動,應該震驚。應該有千萬種情緒但絕不應該是如此冷靜和淡然!
“果然這其中有這麽多内情,看來秦煉雪指望我能夠爲風語閣報仇是要落空了。我可不是藍火教和朝廷的對手!”他猶記得她聽了事情的真相之後說的第一句話就讓自己驚駭不已:她竟和秦煉雪有着聯系!
秦煉雪,秦晉遠的妹妹,那個深愛着郦行風的女子。當年郦行風成親前夕她的所作所爲讓一衆人都不能心安,更因此連累了當時才出生不久的秦雪初。而自己也被秦煉雪遷怒下了清秋散之毒,後來秦晉遠之父傾盡最後餘力爲自己解毒贖罪,秦煉雪遠走天山從此下落不明。而站在,這個名爲秦雪初實則郦瀾青的女子竟然提起了秦煉雪。
自己根本不用追問,這孩子便将她和秦煉雪的關系和故事一一道來。更讓他覺得這孩子今日來找自己打聽往事絕不是隻爲了好奇和心中尋求答案而已。
她是想複仇!想要操控一場驚天棋局!
“你不會赢的,你面前的阻礙遠比你所想象的到的要大的多,你會因此送掉性命的!”不忍見她被秦煉雪利用,更不想見她爲了這不可能的報仇雪恨白白葬送了他好不容易替她維系多年的病弱之軀。
而她卻隻是笑笑,從那笑容裏他看到了自信,更看到了對性命的漠然和對死亡的無畏。
“這不是你該承擔的責任,事情過去了這麽多年,憑你一己之力絕不可能成事。你何苦白白送命!”他想阻止她,阻止她爲了這些本應該随着如風歲月沉澱和消逝的往事而葬送了性命。
更因爲,他知道她不是她啊!
“我心意已決,況且我也不能抛下阿姐不顧,就算最終不能成事至少我也盡力而爲了。我的身子您也清楚,總歸是無法長壽,若是能夠爲風語閣報仇自然最好,如若事敗起碼對得起我自己的心意。往後到了碧落黃泉我也有臉面去面對雙親和風語閣百餘條英魂。沈莊主若是不願相助,我也不會苛責,若是願意助我一臂之力,自當心懷感激。”她的一番慷慨激言讓自己無地自容,多年來的自責和愧疚化作心頭一道無法抹平的痛處。
“我自知沒有立場也無法勸說于你,我雖不贊成你的做法,但是若你下定決心要去做這件事,我一定傾盡全力相助于你。”至于那個秘密,就讓它永遠地埋藏在自己的心裏吧。
從那之後她便開始了她的步步爲營,而自己也一直旁觀着她的處心積慮。
她已經成人,五官和相貌也越來越與她阿姐不同,爲了掩飾女兒家的柔媚之色她需要稍加易容,所以他幫了她。易容成和她阿姐一般模樣,也是爲了以防萬一有朝一日在做某些事情的時候她的阿姐可以假扮于她制造不在場的證據。他不僅擔心秦煉雪對她太過苛刻,更擔心她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緊。
還是在書房的窗前,沈烈鳴将視線從窗外懸空的明月收回,冬夜的瑟瑟寒風襲進房中,沈烈鳴關上窗,也關上了自己對他和秦雪初這些年來的回憶。這些年他們一直保持着聯系,如今又得知他們過幾日便會來五靈莊。沒想到就在三日前自己接到了手中這封短短的書信。
他很疑惑,也很不安。他不知道這個樓齊雲的來意是什麽,更不明白他爲何要同梅花山莊的人一同前來。
梅花山莊,那是與正武王有着姻親關系的人,而北高樓當年也差點卷入朝政之中。若不是郦行風死守北高樓的秘密,朝廷早就派兵攻陷北高樓強行逼迫樓主道出寶藏所在。而正是因爲風語閣的不揚言、不承認,北高樓才能一直在世人的揣測和猜想中存活下來。
想象和幻想,猜測和懷疑,終究不能成爲任何實質性的證據和理由。半真半假,似有非無,這便是北高樓存在的方式!
三日瞧收到此信的時候他便已經回信“恭候”二字,而今夜正是約定好的時間。靜靜的等候着遲到的客人,沈烈鳴不安卻并不急躁。他不擔心樓齊雲無法夜渡銀月湖,若是連這都無法解決他就不會是北高樓之主了。
有人走動的聲音,腳步很快,輕功很好,轉眼間就來到自己的門口停下,緊接着就是輕扣門扉的聲音。拉開門,沈烈鳴看到了一個身穿白衣,面容絕世的年輕公子。
“沈莊主久候了,天冷月寒,甩掉尾巴渡湖還是要一番功夫的。”年輕男子淡然笑着開口。
“你是樓齊雲?”将那年輕男子請進屋,沈烈鳴問道。
“正是。”
那男子也不待他相邀便自顧自的尋了一席落座。沈烈鳴不知他的來意,聽他的話似乎也并沒有與紅梅山莊的人一同前來。
“你信中所說梅氏同行,可你卻是一人前來。”
樓齊雲不露神色,輕描淡寫道:“那小子看的太緊,我隻能佯裝要在中原遊玩一番,趁着機會甩掉他前來。”
他和梅花山莊究竟有什麽樣的關系?據他所了解北高樓曆代樓主都不會輕易離開大漠,更不用說千裏迢迢來到中原。此人自稱北高樓之主,卻在中原出現并且與紅梅山莊的人在一起。
沈烈鳴難掩狐疑之色,那樓齊雲也直視不避。
然而接下來的談話便讓他相信此人的确是北高樓之主:正武王府蟄伏多年未曾有過動靜,朝廷這麽多年來也沒有再繼續尋寶之事,怎麽正武王突然又起了這心思?再加上秦雪初黑鴉傳書所帶來的秦府最近的種種異事,恐怕多年來的平靜終于要被打破。
“我心中有數了,多謝樓公子深夜前來提醒。我會把這件事告訴雪初,讓她萬事當心。不過既然樓公子在此處,有些話沈某就直說了。雪初已有設局,我雖無法保她成事,但也會盡力護她周全。他日若在大漠相逢,還希望樓公子多多照拂,也算是對故人郦氏所盡的最後餘力。”
“這是自然,她可是我選定的那個人,我又怎麽會讓她輕易的落首于他人劍下。”樓齊雲不動聲色,說出來的話卻讓沈烈鳴身形俱震。
“你選了她!”
“非她不可。”
“你這是在把她往懸崖邊推!”
“她早就自己選好了走這條懸崖峭壁旁的曲折小徑,要麽她孤軍奮戰注定失敗,要麽有我相助勝算加倍,不是麽?”
沈烈鳴不再說話,他沒有理由反駁樓齊雲所說的事實。
良久,樓齊雲才開口:“你的兒子沈延沖似乎志向不小,不過可别到時候連累了五靈莊。”
“我自會處理,絕不會讓他求之所得。還有——”沈烈鳴頓了頓,道,“沈某想請樓公子幫個忙,純屬私人委托,和雪初的事情無關,還請不必讓她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