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自己跟在樓齊雲身後,尚且不知要見到的人究竟是否真的是沈延庭,他的病情又是如何?而此時,盡管一身是傷、命不久矣卻她是滿心歡喜的朝着沈延庭的住處去。
秦煉雪的三鞭雖重,卻還不至教人送命,再加上一日的休息和複肌霜的奇佳功效,此刻她已經可以下床走動。并非她有意扔下飛淩羽一人獨自來探望沈延庭,而是她确實迫切的想見到他。
走進沈延庭居住的小院,沒有發現院子裏有他的身影,也沒瞧見侍候的侍女。
難道還在睡?應該不可能吧。
秦雪初雖然早就囑托過樓齊雲和飛淩羽暫且不要讓沈延庭知道自己在北高樓的事情,但是也沒有必要一直點着他的睡穴吧?
瞞着他一來是她不确定與秦煉雪的攤牌需要多久,更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和病情又是如何。在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之前,她不想讓沈延庭開心的太早。如今沈延信已經給了她答案,她也知道如何根據這個時間和底線去安排之後的事情。
月餘時間!
秦雪初第一次覺得這每一日的日升日落是如此迅速,她又何嘗不想能夠多陪沈延庭一些時間?
這麽多年來,她誰也不欠,唯一欠的就是給沈延庭一個回應、一份情意、一段相守!
此時此刻,她已經是完完全全的自由之身。再不必被他人牽制算計,再不必爲他人殚精竭慮。她就是她,完完全全屬于自己。
可是這樣的她,此時站在院落中間卻不敢往前擡步。當年往事種種,今朝是非難辨,她可以選擇沉默不表,也相信沈延庭絕不會開口逼問。可是,其他人呢?
沈延信和沈延冰就在此處,他們在等着自己的解釋,等着她一字一句的解剖她自己所設下的一個個玲珑棋局!
再等等吧,等延青他們到了再一起說個清楚吧!
不是因爲她不想同樣的話說兩遍,而是她不确定自己有沒有兩次的勇氣。
秦雪初沒有進屋,在院子裏站了許久。
天已黃昏,晚霞的紅光染透了西邊的天。不知不覺竟也到了二月時節,萬物蘇醒的新春也即将來臨。
秦雪初理了理思緒才敢擡頭,正打算前行進屋卻聽見“吱呀”一聲有人開了門。
清瘦的身形,還披着去年秦雪初外洛陽給他置辦的那身大氅,松松的束着發,修長卻瘦的吓人的手扶在門框上。氣色還是自己離開時那般蒼白,就算離了一段距離她也能看到他喂喂顫抖的唇瓣和些微踉跄的身形。
“你别過來!我去你那!”見他意欲往自己這邊來,秦雪初連忙開口。
這一次,他不必再奔赴自己這邊。
這一次,讓她去迎接他、走向他。
幾乎是用上了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了湧在心間的那一份熱烈。每靠近一步她都覺得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每靠近一步她的雙手都顫抖的愈加厲害。
這樣的場景,昨日才出現在自己的夢中,她夢寐以求卻也記得那場夢境的結局。
管他噩夢還是美夢,何愁今朝盡後無明日。此時能夠再見但他已是劫後重逢、滿心歡喜,至于明日……
明日,那是留給有明日的人的。
緊緊的抱住那清瘦的身軀,仿佛一松手就再也抓不回來。秦雪初并不是脆弱之人,此時也中終于再難克制心裏的情感。
多年來的隐忍和苦楚,許久的擔心和牽挂,近來的不甘和委屈,此時全都化作眼眶中的一汪熱淚和鼻頭的一陣酸澀。
禁不住秦雪初的力道,沈延庭隻能緊緊的扶住門才能夠穩住身子不倒下。
什麽時候他都可以倒下,唯有此時不能。
他知道她的痛苦,她的牽挂,她的情意,她的委屈……他知道這世間不會再有一個人比他更了解她,更知道這世上也再無第二人能夠讓她如此放松和信任。
“你若再不松手,我可真的要站不住了。”不知過了多久,秦雪初聽到頭頂傳來沈延庭好聽的聲音。
這聲音這麽多年來帶給自己無數次安心和鼓勵,這聲音屬于沈延庭,更屬于她愛戀之人。
意識到自己還抱着沈延庭,連忙松開手,看見沈延庭傾盡全身之力扶住門框才保持住身體的站立之姿。再看看放在一旁的木質輪子,連忙将沈延庭扶到上面坐下。
“你怎麽起來了?我以爲——”她以爲他是站不起來的。
“你以爲我這雙腿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沈延庭倒是不在意談及自己的病弱之處,他早就習慣了别人把他當做身有殘疾之人。
“我知道你沒有取笑我的意思,我雖然一直以來都是坐在這輪椅之上不曾站起來,但是我的腿其實并無疾病,隻不過是我自幼體弱、久病纏身,所以才沒有足夠的體力來維持站立而已。”
沈延庭看着秦雪初,“我永遠不會誤會于你。而你,永不需要和我說對不起,不論何時、不論何事,我希望永遠也不要再見到你像今日這般失控和難受。”
“雪初,答應我,永遠别再掉眼淚。”所有的隐忍不發,所有的情愫,都化作這一聲願望。
原本就有些不好意思的秦雪初被他這麽一說更加窘迫,自從認識他以來自己從未在他面前如此失态過。今日乍複相見,再加上這段時間發生太多的事情,自己又剛剛恢複自由之身,一時沒忍住心中波動。
“好。”簡單的一個字,是她對他的承諾和保證。
她在此之前的所有年月和生命都由不得自己,從今天起,她隻是她自己。在這僅有的短暫時月裏,她願意爲沈延庭而活,而她也知道他亦是如此。
院落之外,輕咬着下唇,最終還是低頭不發一言的離開。飛淩羽知道自己再不會有任何希望,或許從來就沒有過。
望着秦雪初和沈延庭兩人相見的情形,以及二人眉目之間的神情,那眼神中有對彼此最深沉的愛意和最真摯的信任。明明該是這世間最爲般配和相愛的一對,卻偏偏隻能眼睜睜的看着另一個人先赴黃泉。
這樣的後果和結局,飛淩羽知道,秦雪初也知道,沈延庭很快也會知道。可即便是這樣,他們二人卻絲毫不會害怕死亡,更不會害怕分離。
不管是同生還是共死,從來無所畏懼。
“這世上還會再遇到第二個如沈延庭這樣的人嗎?”
飛淩羽自問自答,歎氣、搖頭,轉身離開。
秦雪初勉強讓自己鎮定情緒,半跪着伏在沈延庭的膝旁。從沒有一刻像此時這般平靜和讓人安心,秦雪初覺得單單是能夠擁有此刻再複相見,也是值了。
“延庭,你怎麽這麽傻?”怎麽這麽傻明知道來這一趟恐怕再也回不了中原?她問,卻也知道答案。
“我不傻,我就是想來見見你。原以爲你走了之後我等不到你回來,卻沒想到樓公子他們出現在蝴蝶谷。我本不應該那般輕易相信他人,可不知怎的我對公子他們很是放心。我看得出來他們不是惡人,也知道她們所說的身份是真實的,所以才央求他們帶我來大漠的。”
沈延庭伸手将秦雪初的一縷發絲撥到耳後,也并不覺得這樣的親昵有何不妥。
秦雪初早知道答案如此,也知道樓齊雲和飛淩羽那樣的人,是很難讓人産生敵意和戒備的。她自己不也正是如此對樓齊雲一見如故?
“好。”她并不需要說那些關心之語,她與他之間從來不需要那些寒暄和客套。
他想見她,她又何嘗不是挂念着他?他隻有三月餘的時間,自己不也隻有月餘時間?
原以爲自己還要眼睜睜的看着他走,然後料理後事,沒想到如今卻是自己要走在前頭了。
“你還走嗎?”他的聲音低沉,或許是在不确定她是否還會再離開吧。
“不走了,我留下來陪你。”她不會再離開。
沈延庭聞言擡頭,眼神中露出晶彩飛揚,而後又慢慢轉爲黯淡:“是因爲我時日不多,所以你暫且留下來陪我?你知道我不想成爲你的負擔和拖累,你想做的事情還沒有做完,如果我成了你的計劃中的變故,我會死而有憾的。”
秦雪初輕笑,見到沈延庭像個孩子一樣從滿心歡喜到患得患失的樣子讓她覺得很是好玩。
“當然不是,我的事情已經結束了。我,以後都不用再做那些事,我自由了。”她不想隻是暫時抽身陪在沈延庭身邊,她是想真正的離開那個漩渦,離開秦煉雪,所以才會在明知道會有惡果的情況下找秦煉雪攤牌。
更是因爲她知道秦煉雪不會讓她這麽快死,因爲在秦煉雪的心裏,讓自己死是最大的恩賜。而秦煉雪從不會這般仁慈和輕易改變初衷,她一直都知道,所以她有把握能夠活着回來,至少能夠再見沈延庭一面。
“留在我身邊,陪我走完這最後幾個月吧。”沈延庭知道她不會騙他,再加上看到她的憔悴模樣就知道必定是經過一番波折和辛苦才換來自由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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