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信啞然,沈延信默然。早就猜到的事情如今被證實,沈延信還是覺得有些吃驚。
秦雪初睡着,并不知道他們已經來了。沈延信原本就知道秦雪初是女子,此時見她這般未加掩飾的模樣自然也不吃驚,但沈延冰毫不知情,此刻一向事不關己的表情也難得露出驚訝和好奇。
再看看沈延信毫不驚訝的神色便知道他早已知情,心裏更加疑惑。
“她——”沈延冰不禁想問問沈延信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二哥,此事稍後我再于你細說。”沈延信知道沈延冰想說什麽。
“兩位若是想要叙舊的話,還是先替她保命再說。”飛淩羽對這些打攪了她二十年平靜的外人一直沒什麽好心情去對待。
那郦瀾君和玄乾也是一樣,此刻不知道躲在北高樓哪一個角落回避這沈延冰和沈延信二人。再看看這秦雪初,合該落到如此狼狽境地。都傷成這樣了還強撐着一會安排郦瀾君和玄乾務必回避這兩位沈家公子,又是叮囑在沈延信沒有診斷她之前暫時先瞞着沈延庭自己在北高樓一事。在那之後内傷又發作,強如秦雪初也受不住五髒内腑寒熱交加的絞痛,樓齊雲隻好點了她的睡穴讓她暫時好受些。
飛淩羽除了答應她的一應安排之外,别無他法。
沈延信走到床前,秦雪初此刻面色憔悴的吓人。樓齊雲端過來一個凳子放在床邊,沈延信點了點頭表示謝意便坐下來爲秦雪初把脈。
飛淩羽從被中将秦雪初的手臂挪出,沈延信準備把脈的右手伸着卻沒動。
是“複肌霜”的味道!
他和二哥的醫箱果然是在秦雪初的手中嗎?孔雀海那一夜的離奇之事果真是她所安排?
沈延冰離得稍遠并沒有聞出,隻是見沈延信愣在那裏有些奇怪。
“她挨了幾鞭,受了不輕的外傷,已經用五靈莊的良藥‘複肌霜’處理過,如今已經并無大礙。不過内傷頗重,延信公子還請多加費心了。”
飛淩羽看着說話的樓齊雲,他在外人眼裏永遠都是這樣一副風華絕度的模樣。傳說中神秘北高樓的樓齊雲,就該是這個樣子吧。
沈延信聽了樓齊雲的話,便繼續爲秦雪初把脈。搭上秦雪初的手腕,沈延信微微皺眉。似是不解,又似乎爲難。
想了想還是出手解了秦雪初的睡穴:“有些事情必須跟她親口确認下才能判定病況。”沈延信解釋道。
秦雪初慢慢蘇醒,睜開眼之後見到眼前的沈延信和沈延冰并不吃驚,不正是她讓樓齊雲去把他們接過來的?
可沈延信他們見她這般淡若自如更加确信這中間一定有他們所不知道的故事和曲折在其中。
“延信,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要問我,但是現在我确實沒有那麽多力氣來告訴你所有的一切。你若是信我,我自然不會叫你失望。”該怎麽去和他們解釋這一切?
怎麽解釋這是一場精心設計的棋局,怎麽解釋沈延庭也在此處,怎麽解釋沈烈鳴之事,怎麽解釋孔雀海夜宿驚魂,怎麽解釋郦瀾君和玄乾的存在……
怎麽解釋?最好的解釋便是毫無隐瞞的告訴他們一切。
前提是她能熬的過這一關,前提是他們還肯相信她一次。
沈延信猶豫思慮,沈延冰冷眼旁觀。
“外傷不是主症,内傷才是緻命之根本。從剛才把脈來看,似乎清秋散之毒突變異像,是出了什麽變故嗎?”沈延信知道自己的選擇多少有些任性,在不知道秦雪初的真正目的和是敵是友之前就選擇再次相信她。
秦雪初知道沈延信已經選擇相信自己,心裏自是一番感觸不必多說。聽了他的疑問隻得老實回答:“昨夜有所變故,被喂下一顆清秋散所制的清秋丸。”
沈延信皺眉:原本他就無法解清秋散之毒隻不過一直盡力拖延和緩解此毒所帶來的病痛。如今又服下清秋丸,他又能有什麽法子去施醫救人?
見他爲難,秦雪初倒反而坦然:“延信你不必爲難,我讓樓公子請你過來本就不是指望着我還能多活很久,隻不過我還有些心事未了,希望你能幫我盡力能多留一段時間。你們且留在北高樓,我稍後自然會告訴你們想知道的一切,延青的安危也不必擔憂,她很好,她和沈越沣還有大哥和雲霄他們在一起。”
沈延信見她這般話語竟似有遺言之感,一時心中也是悲戚幾許。相識一場,也算是朋友,就算她有千般算計終究也沒有傷害于他們。
江湖瀚海之中,多少人都是身不由己和心懷苦衷。他又有什麽立場和資格去指責秦雪初對他們有所隐瞞?
一旁的沈延冰雖然一直沒有說話,但是聽到秦雪初的一番話也是微微動容。隻不過一向冷淡的他從不喜形于色,也不會悲容示人。
這世上萬般生靈,哪一個最後不是落得同一個下場,哪一個不是終究要塵土歸位?
生老病死,天道輪回。
與其強留人間,不如放下執念,坦然以對。
“我自然會盡力而爲,隻是怕也保不了多久。”對于一個命不久已的人,沈延信知道直言相告跟殘忍,但是身爲大夫,面對的是秦雪初這樣的女子,他知道給她最真實的答案才是她想要的。
秦雪初心裏早有了判斷和準備,這麽多年來她早就做好了随時喪命的準備。隻不過終究是人非草木,在這世上還是有許多挂念的東西,所以她隻是想要和閻王多要一點時間,哪怕多一點點。
不需太多,一點足矣。足以讓她陪在沈延庭身邊一段時間,足以讓她和衆人解釋一切,足以讓她給自己所鋪開的棋局收尾。
“還有多久?”兩日前她才剛問過這個問題,不過那是向樓齊雲詢問沈延庭的病情。沒想到短短兩日之後,自己便要親口相問她自己的陽壽了。
“我,盡力保你一月有餘。”沈延信歎氣,以他的醫術也隻能做到如此地步。
這一月時間便是從閻王那争來的,夠了。
秦雪初笑笑:“如此,便足夠了。”
樓齊雲帶着沈延信和沈延庭離開了房間,他知道他們二人有很多話想問秦雪初。
“晚膳時候她會出來見你們的,她雖重傷,但也隻是常年被清秋散蠶食,如今雖是是油盡燈枯,倒也還不至于行動不便。”樓齊雲道。
這便是沈延信心裏最悲憐秦雪初的地方,這一個月她可以自由活動如常人一般,隻不過這也是物極必反的強弩之末之之狀,等過了那段時間便會被掏空,最終油盡燈枯。
就算有一肚子的疑惑和不解,此時沈延信和沈延冰也知道他們需要給秦雪初一點時間去緩和,去接受這個現實。
“不知北高樓的藥材房在何處?我先去配藥。”沈延信道。
樓齊雲樂于領路,卻看到沈延冰正瞧着自己。
“若是樓公子能将我們的醫箱歸還,更有裨益。”沈延冰不冷不熱地道。
樓齊雲一笑:果然這沈家人也不是好糊弄的!
“自當物歸原主,請!”
房間内,秦雪初摸索着起身,順手拿起一旁飛淩羽備好的幹淨衣物。飛淩羽給她準備的是一身白色新衣,秦雪初的手微微頓了一下還是拿起來穿上。
飛淩羽原本是不發一言冷眼旁觀,可是見秦雪初毫不避諱也不在意她還在房内就自顧自的換起衣服,還是忍不住心裏一堆想要說的話。
“不喜歡這衣服?”不然爲何剛才頓了一下似有猶豫?
笑了笑搖搖頭,秦雪初手裏系着腰帶,口中答着話:“不是,多謝你爲我準備着一身新衣。”
“齊雲愛穿白衣,所以前幾日做了幾件新衣,你若是不喜歡我再給你準備幾套旁的便是了。”飛淩羽不知道她的話究竟是真的客套感謝還是她已經看出自己對沈延庭的情意,所以才這般言語微酸?
“你不必多想,我方才不過是在想還有沒有穿男裝的必要而已,沒有别的意思。”
飛淩羽不語,見秦雪初已經穿戴完畢準備出門,不禁脫口而出:“你要去見他?”
去見他?當然要去見他。
拼死一博爲的就是能夠徹底斬斷前塵,能夠再無牽挂的陪着沈延庭度過這最後的時日。或者說,他們一起相互依偎,享受這從閻王手中争來的、偷來的時光。
“你本可以選擇其他的路,并非一定要如此重傷自己!”飛淩羽不明白爲什麽秦雪初不選擇留的自己的性命,好好的陪着沈延庭度過最後的幾個月,而是明知道會被秦煉雪重傷卻還要一意孤行。
秦雪初和飛淩羽四目相對,她當然知道自己的做法很偏激,代價很大,但她甯願如此,因爲這樣才能夠斷的徹底,也讓自己完完全全的屬于自己。
“你若是死在秦煉雪的手中呢?!”若是死了呢?
秦雪初已經走到門口,聞言回頭道:“她不會。她甯願看着我油盡燈枯,也不會給我一個痛快!”
秦雪初笑的燦爛而耀眼,飛淩羽竟恍了神。
果真是瘋魔一般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