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蕭落情,你走的好!”秦雪初連道了兩聲好,可是言語中哪裏是欣喜之色,分明是失望和傷心之時才有的神色,卻還口中道着好,眼裏含着笑。
掌櫃的見她神色異變,又悲又喜,明明是十分悲憤卻還連連說好的,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隻是覺得眼前這俊朗公子似乎有些瘋癫之像,心中暗忖着該如何打發這人離去。
“秦公子,天色已晚,你這是在這留宿呢還是?”掌櫃的試探着問道。
秦雪初收起忽悲忽喜之色,朝着掌櫃的釋然一笑道:“留,自然是要留宿的。掌櫃的先給我拿一壺酒,不,是一壇。”說着秦雪初也不待那掌櫃的接話,就在大廳朝裏面尋了個空位坐下。
掌櫃的無法,隻得備了幾樣下酒菜和一壇老酒給秦雪初送了過去,見這年輕公子拆了壇子封口就倒了一大碗一飲而盡,掌櫃的連忙攔道:“公子可不能這麽喝,小店這老酒雖然不是什麽名酒但是後勁可大着呢,咱們這民風粗犷喜歡喝這樣的烈酒,看您的打扮應該是中原人士,您可喝不慣這樣的。”
“無妨無妨,您不用管我,我自個兒在這就行,您忙您的去吧。”秦雪初此刻心中、腦海中隻滿滿的浮現出方才蕭落情心中所言,正是失落情悲之時,哪裏顧得了掌櫃的好意提醒。
掌櫃的見狀,也知道此人恐怕是借酒消愁,自己再勸也是無用,也隻得由着秦雪初去。
這麽多年來女扮男裝,與秦毓景和秦墨雲等人喝酒也不是頭一遭,秦雪初的酒量并不差,一個小壇的老酒沒幾碗就見了底。于是便連連喚來小二添酒,小二見她神色尚清也無醉意,又上了一小壇。
秦雪初幾碗酒入喉,直覺得一股火辣辣的感覺順着喉嚨入了腹中。
“哼,果然還是男兒身好,起碼不會有人不讓你喝酒。”秦雪初自斟自飲,雖無醉意,卻也忘不了方才那信箋所言。
從懷中拿出那張信箋,蕭落情的每一個字都教經過昨夜打擊之後一蹶不振的秦雪初更加無望。顫微而斟酒,免不了落了些在信紙上糊了幾個字,卻依然能清晰看出信箋上的内容。
“不知該如何稱呼你,是雪初還是瀾青?好像都不合适,故而免去。
不知是否會有機會讓你一閱此信,倘若你能來此,想必也是想通我所提之事。隻可惜你我既非同路、亦非同歸。
吾隻願青山綠水相伴,了卻寂寥殘生。你我同中清秋散,吾選避守,君擇玉碎。
不知是否正因爲你我二人糾葛不清的身份和宿命,我不願見你無謂送命,隻想攜爾同歸。然,道不同何求同謀?既然君已擇前,那邊一望而去切莫回頭。
我雖不能相伴,也會遙遙相祝。願君早成大事,一血前仇。往日種種情誼,不過清風一陣。你有獨木行舟,我有闊海聊生。
若有朝一日君敗于北,莫要再執迷不悟。蝼蟻尚且惜命,爲人何必自毀?
望君珍重,自保平安!
——蕭郎路人”
“蕭郎路人!”
好一個蕭郎路人!
秦雪初覺得自己可笑之極,更不明白自己爲何會追至于此。
“你還妄想着什麽?不是你自己要選擇這條路走到底,絕不回頭的嗎!難道所有人都要和你一樣不懼生死,去爲了這些不值得豁出一切?!你是誰啊,是秦雪初嗎?不是。是郦瀾青嗎?誰還知道郦瀾青是誰啊!那我是誰,我就是一顆棋子。一顆活生生、有血有肉卻一直被你們飲血食肉的棋子!”
“這麽多年了,我誰都不敢信,我連我自己都不敢信,就是怕有一日自己太過感情用事而失了判斷。我知道你對我有情,可是你自己看不清你的心,你以爲那就是男女間心有靈犀的感情了嗎?不,不是,那是同情!是憐憫!”
“你可憐我,可憐我身不由己!”
“你同情我,同情我受人牽制!”
“你不過覺得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隻不過你的遭遇要比我好一點罷了!難道就因爲這樣你就要産生要将我解救出這宿命的責任感了麽?”
“蕭落情,你究竟當我是誰!是你說要帶我走,你說你可以等。我不求你等我,因爲從來就懼怕别人等我,誰知道我哪朝一日就會死在誰的劍下。可是我有自尊啊!爲什麽你要留這封信?隻是爲了來告訴我你曾給過我機會,我卻沒有選擇跟你走,所以你我二人從此陌路,永不複見了嗎?!”
回想起那一晚在秦府的後山,那是蕭落情第一次流露出情愫之意,明月曾照彩雲歸,可如今明月何在?
還有那一夜在林中,他爲她系上披風。她承認,被溫暖包圍的那一瞬間,在他們二人離得最近的那一刻,她是動過心的。
可是動過心又如何?兩人都是身中奇毒,都是借名而生。
若是清心寡欲的聊寄餘生,或許還能多活些年歲,比如淡如清風的他。
若是殚精竭慮的權謀江湖,又如何不會毒侵髒腑,比如注定短命的她。
她的身後不僅有秦煉雪的聲聲警告,更有要保護和照顧的絲絲牽絆,更重要的是——
她留,事或許能成。她走,事必敗北,人定誅亡。
“你隻想着我願不願意跟你走,你可曾想過我能不能跟你走!倘若你知道我若離開這個局,我就會死,我所要保護的就會覆滅,而所有爲這個局付出的人都會受到連累,你還會隻是堅持我願不願意跟你走這個問題麽?”
秦雪初苦笑,不知道該如何定義自己如今的心境。原以爲自己注定想不通這些、看不開牽絆,隻能錯失良緣。可回想起昨夜之事,心中更是萬般苦澀無人能夠相言。
自己就這麽直沖沖的抛開了所有策馬追來,這是她唯一一次敢于放縱自己所想,去求自己所願!
原以爲爲時不晚,誰知道注定遺憾。
她對他,或許如今還不是男女之間的感情,但是若能與他相伴餘生,不求他願。
他對她,或許如今是憐惜和傾慕并存之情,但是若能得她相顧一生,何其難得!
可是如今呢?
一個是黯然失落苦笑者,一個是從此蕭郎是路人。
她與他終究有緣無分,錯失良緣。
這算什麽?
相逢于未嫁之時,生于君未老之日。
相知相見而不能相戀,相欠相惜而不能相伴。
到最後隻落了個:相誤相負不相聚,相訣相别不相會。
“也罷!終究是我錯失在先,又怎能怪你先行一步、不複相候!說到頭來,還不是自己心中太過多慮,這樣的我,你終究是不會心儀的。今日你遠離此處便是遠離是非,我遙遙相祝,隻求你福壽多延!”
你一定可以比我活得久一點、好一點的。一定!
隻聽到“哐當”一聲響,已經空了的兩個酒壇子被秦雪初的衣袖掃到了地下,廳中衆人皆投以神色,秦雪初雖然已有醉意,卻還不糊塗,知道有些話不能發洩而出,隻能低言悄聲的自問自答。
如果此時秦毓景或是其他認識她的人見到她這般模樣一定不敢相信:一向神思收斂、嚴于律己的秦雪初竟然也會有這般失态之時!
“小二!上酒!”秦雪初喚道。
店小二看了看桌子上的一個半空的酒瓶還有地上摔碎的兩個小壇子,知道這位公子今天恐怕是不醉不歸了,又不知是否該任他喝下去隻好望向掌櫃的求助。掌櫃的早已收了秦雪初一錠銀子,倒不是怕她醉後不給錢,隻是想着如果醉了也好給她安排個房間讓她休息。
想到此處,掌櫃的便走到秦雪初跟前,見秦雪初似乎也不至于到了大醉的情形,便道:“秦公子,酒多傷身,不如到此爲止可好?我給您留了間上房就在二樓,您不如先去休息一晚,若是明日還未盡興,您再痛飲幾杯也無妨!”
那掌櫃的一番話說得十分貼心,可見也是個忠厚本分的生意人,不似一般商人隻顧着賺這酒錢,哪裏會來勸你少喝!
秦雪初心中一暖,知道掌櫃的說得是實誠話,也不願在樓下太過失态影響了他的生意,便道:“掌櫃的有心了,雪初無妨,不過是心頭有事不通,借酒不爲消愁,不過是圖一醉好安心一眠而已!”
又見那掌櫃的面有擔憂之色,秦雪初又輕輕笑道:“也好,我這便回房,掌櫃的還請再多送上一壺美酒助我安眠!”
滿身的酒氣,秦雪初雖然未大醉但也漸漸招架不住,腳步虛浮不穩,連身子也有些輕晃。那掌櫃的想伸手來扶,卻被秦雪初一笑制止。
擡頭環顧了下四周,秦雪初也漸漸收起了笑意,隻是順手拿起桌子上的半壺酒,讓掌櫃的不必再送酒上樓,也不必來打擾,隻是問了是哪間房,取了鑰匙便自行上樓了。
秦雪初沿着樓梯而上,餘光瞥了瞥身後和樓下走動的人影,冷笑一聲,心中暗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