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記不起自己有多久沒有好好入睡一夜了,似乎很久很久了,久的她從來不記得。
每一次睡不着的時候,她都會自己一個人出去走走。在林間,在山中,在湖畔。
今夜,縱然外面是寒意侵人,秦雪初還是披着披風出門了。還是那件月白色披風,那件蕭落情親手給她系上的披風。
整個憶秦樓此時分外的寂靜,也不知這男男女女一行人今夜又有幾人能夠安睡。下了樓,悄悄的躍過牆頭,來到這鎮上的街道。
空蕩蕩的街道,此時寂靜的可怕。小鎮上連打更的都沒有出來,不知是否躲在家中貪圖那屬于自己的溫暖。秦雪初喜歡這樣的時候,聽着自己的腳步一聲聲在夜色中回響。
因爲靜,所以讓她能夠更加明辨内心。
滴滴答答的腳步聲,偶爾呼嘯一陣的冷風聲。
秦雪初就這麽沿着街道一步步的走着,或許隻有在這樣四下無人的寂靜夜晚,她才能夠感覺到安心和平靜。
她喜歡黑夜,因爲隻有在夜晚才會有難得的清淨和自由。不用再假裝秦雪初,不用再僞裝着面容。什麽都不用,她隻需要好好享受這漆黑的夜給她帶來的踏實。
也不知走了多久,盡管步伐十分緩慢卻也走到了街道的盡頭。她聽見了微弱的聲音,似乎是什麽鳥類在撲騰着翅膀的聲音。她眉眼一挑,似乎有些吃驚和疑惑。
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哨笛,輕輕吹響,一長兩短。
不遠處一個小小的黑影超這邊飛來,越來越近。
一雙鬼魅的眼眸,直直的朝着她漸漸逼近。渾身漆黑,揮動着雙翅。
原來是一隻黑烏鴉!
黑鴉飛到她身邊,她彎起手臂,那黑鴉停在手臂之上。取出那畜生的腿上的信箋,那黑鴉便撲騰着又飛遠了。
展開手中的便箋,沒多少字,不過匆匆寫下的幾句話而已。可正是這短短幾句話,卻叫她面色突變。握緊雙拳,額頭上甚至能看得到暴突的經脈。
是憤怒!極度的憤怒。
是無奈!絕望的無奈。
“你就這般急不可耐,這麽急着送死!”她口中憤憤而語,整個人都在發抖。
如果你遇到師父怎麽辦?她一定就跟在我們身後,不可能放心我在她掌控不到的地方。即便她臨行時囑咐萬分,似乎不會跟來。
如果你途中病發怎麽辦?沒有了沈延庭和玄乾,你便是一個随時會暴斃身亡的病人而已。這迢迢長途,你竟然偷偷跟來。
“爲什麽!爲什麽你一定要惹是生非,一定要如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難道因爲你的愚蠢,我還沒有因此承受足夠的後果和負擔嗎?”回想起往事種種和如今處境,她忍不住有些不甘和委屈。
“你就任性吧,就這麽不知死活吧!”賭氣而已,她知道自己沒辦法丢下那人不管。
如今很快就要出關了,也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從洛陽出發的,如今又跟到了何處,一旦自己跟着衆人出了關,屆時憑着那人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找到他們,必定會跟丢。
好在玄乾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也不知道是否已經與她遇合。
想起方才那信箋末尾的幾句話,秦雪初心中稍稍有些安慰。可是一想到玄乾除了是來找那人,更是帶着另一個人來,自己的心又忐忑而不安起來。
終究是找到你了,不知你帶來的究竟是什麽樣的消息呢。而我,會不會因爲你帶來的信息而改變命運?
因爲清秋散的緣故,剛才經過一番情緒波動之後,如今秦雪初覺得心中氣血翻騰很是難受。外面天寒氣冷,更是不适宜久留。攏了攏披風,她才轉過身沿着來時的街道返回憶秦樓。
依然漆黑的夜,依舊空蕩的街。
人已走遠,留在這瑟瑟寒風中的徒有詭異而凄涼的黑鴉的叫聲。
遠在幾十裏之外的某處,薄華和棋林隻是遠遠的沿着衆人的足迹跟着,不敢跟的太近,反正必經之路隻有這一條,而秦雪初他們也不會走回頭路。
薄華不明白爲什麽她要跟着秦雪初他們在後,好幾日過去了卻不動手。原本是打算趁着他們沒有出關,早日下手,可是眼前這人卻一直不同意。若不是因爲顧忌他背後之人,她薄華何必看他的臉色。
與這人接觸了一段時間,可是薄華竟然看不透他的底細。雖說已經知道他是無回門的門主棋林,可是自己作爲天下第一殺手組織的首領,眼線遍布武林,竟然絲毫不知此人的來曆。看得出他武功很高,但是又不知師出何門。沒見過他動手,卻能感覺得到周身散發出的寒意。
還好不是對頭,否者倒是不好對付的一個人呢。
薄華出神的想着,心中對棋林的身份和來曆十分疑惑而好奇,同時也想不通爲什麽一定要等出關後才能動手。
“你最好記得我的忠告,如果你一定要擅自行動,小心後果自負。”似乎看出了薄華的心思,棋林冷冷投以一瞥警告道。
“你不要以爲你可以命令我,大家不過都是拿人錢财、替人辦事而已,誰也不比誰高貴多少,何必總是那高高在上的模樣!”
薄華出生卑微,身世也頗爲坎坷,原是一位中年富商與強迫了婢女而生下的女嬰,事後被那富商原配發現之後連同那婢女和薄華一同逐出家門,亂世當道,一名婦人帶着孩子何其艱難,沒過多久薄華的親生娘親便死于病患,而薄華也流落街頭成爲了小乞丐一名。因緣際會之下被當年天下聞風喪膽的劍客殺手連刹所收養,授以一身絕學。
長大成人之後薄華所做的第一件是就是找到當日那富商之家,殺盡全族,滿門滅口。之後的薄華招兵買馬,與江湖一衆三教九流劍客殺手結盟,成立了近幾年來日漸壯大的奉劍樓。
當然,其中也不乏有些因爲被薄華所救或者比武落敗而不得不于情于理爲其效命之人,這些人與那些全爲錢财而索人性命的殺手又是大大不同。比如當日在衆人前往五靈莊的林中伏擊秦雪初等人的邢斷影。
而正是因爲薄華的快狠準的劍法和冷血無情,她才會牢牢坐穩奉劍樓樓主之位到如今。
薄華最忌諱自己卑微的出生,更是敏感他人瞧不起自己,立志餘生再也不教人看不起,一定要手攥權财,方能獲得心安。因此,她給自己取姓爲薄,納名爲華,意爲:我雖出生微薄,但也一定會攀上榮華!
如今,薄華用了無數條性命所換來的金銀财物足以讓她餘生富足,但是她卻依然感覺不滿足。而這樣的薄華卻被棋林嗤之以鼻,甚至從不正視,如何不教她心中憤憤,難以信服?
“道不同,可是我們必須爲謀。”棋林再次提醒,眼神不再如前般漠然而是透出冷意。
薄華知道他一向如此,雖然不好當面撕破臉,但是心中卻着實不滿他的安排。先是莫名其妙的找上門指定要邢斷影去林中伏擊秦雪初他們,僅憑邢斷影那些人哪裏是秦雪初他們的對手!
然後又讓奉劍樓去刺殺那個洛雲霄,險些得手卻又被趕來的秦毓景阻礙。也不知那洛雲霄與這棋林究竟是何關系,連那人都吩咐自己一定要親自出手去殺洛雲霄。難道這洛雲霄也是無回門的人,如今叛變了?
沒想到那日不但沒有完成任務,反而遇到了秦雪初的拼死相抗,之後又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那名黑衣男子差點讓自己陰溝裏翻了船!
薄華事後歸來曾經和棋林提過此事,沒想到他一點一不關心這突然出現的神秘男子,反而是追問秦雪初的傷是否緻命。那秦雪初原本就是個病秧子,那一戰想必元氣大傷,就算不死也會丢了半條命。
薄華記得當時棋林的臉色有些難看,也不知道他和那人說了什麽,在背後又計劃了些什麽,隻不過從那之後倒是沒人再提起刺殺洛雲霄一事。
如今,這棋林又讓自己遠離秦雪初衆人,竟然隻是在幾十裏以外跟着,薄華厭惡被别人牽着鼻子走,更不喜被人指使。此次如果不是那人出面,自己根本不可能跟這個不知來曆的棋林爲謀!
“你究竟是什麽人?爲什麽要暗中幫助秦府和五靈莊的人?”薄華感覺到身邊的男子身上有一種危險氣息,難道他不是那人的同謀而是奸細?
“我是什麽人?”棋林冷笑,“薄華,你有資格知道嗎?”
手中握緊赤血劍,薄華恨不得立刻就拔劍殺了此人,隻不過奈何自己不能不顧忌那人的身份,更爲了自己日後的打算。
定定的看着棋林,薄華收起憤怒之色,轉而恢複到妩媚妖豔的神情道:“有沒有資格,日後你便知道了!”
今日所受的輕視,日後必定加倍奉還!
棋林不過掃過一眼,并沒有搭理薄華,而是轉身離去,想了想又回頭道:“薄華,安于本分,或許你還能活的久一點!”
薄華看着棋林離去的背影,眼中盡是冷冷的寒意和深邃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