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瀾青與秦晉遠對視而立。
她目光直視,并無閃躲。他難掩狐疑,心中起疑。
“義父,你是怪我嗎?”郦瀾青陡的低沉出聲,言語間流露出柔弱之色。
秦晉遠沒想到郦瀾青會突然這般,倒是覺得自己方才的神色語氣似乎确實有些不妥,于是道:“義父是擔心你與洛姑娘的安危才尋了過來,并非責怪你又單獨離府。”
“義父,瀾青不該瞞着你出府,畢竟現在是多事之秋。隻不過瀾青想着過幾日便要遠行大漠,這一去還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再加上重傷初愈,便想過來給爹和娘上柱香,也算報個平安。”
郦瀾青言辭懇切,秦晉遠也心中觸動。方才還處在驚訝之中,如今方才想起來這裏還供奉着郦行風夫婦的靈牌,于是便也點了香打算祭拜一番。
“你是何時建的這祠堂,怎麽沒聽你說起過?”這寺廟和祠堂,不是一般居所般短時間内便能建成。看着房子和院落的情況似乎也蓋了好幾年了,這樣一座工程,郦瀾青何來人力物力和财力去完成?
“這裏已經建成六、七年了,當年我跟大哥借了筆銀子,說是給一些窮苦孩子蓋座私塾和居所,大哥心善自然二話不說撥了銀子給我。我雇了鄉下的人來蓋的,這些小沙彌都是當年我救下的一些身世可憐的孤兒,鏡塵大師是有一次我在路上救下的,那時他身染風寒嚴重卻無錢醫治。”郦瀾青一一道來當初這小寺廟是如何建成,這些人又是如何聚居此處。
秦晉遠沒有插話,聽着郦瀾青繼續說道:“義父,我來到秦府已經有十年了。不要說您一直教導我要放下仇恨和過往,單單是我這身子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瀾青無能,不能替父母報仇,也不能替風語閣重振旗鼓。但是作爲郦家唯一的後人,我不願看到自己的親人死後連侍奉靈位的後輩都沒有。雖然義父您當年已經給爹娘建了衣冠冢,可是畢竟遠在風語閣。再加上風語閣是江湖中一段大家都不願提起的往事,我更不能常常回去祭拜。所以才想着作爲郦氏遺孤,我應當給爹娘立個牌位,供奉香火。”
當年藍照天制造了震驚武林的“風語閣滅門慘案”之後,一把火将風語閣燒了個幹淨,是以秦晉遠和郦瀾青想回去給衆人料理後事都無法。
“這裏,是我唯一能夠感覺到歸屬,而不是遺孤的地方。也是我作爲郦瀾青,可以堂堂正正在此處祭拜父母的地方。我不想這份獨有和秘密展示在衆人面前,所以也沒有告訴義父,還請義父不要怪罪瀾青這份私心!”
如若想要秦晉遠對此處放下戒心和懷疑,唯一的辦法便是利用他心中對郦氏夫婦的未能相救的自責之心和對郦瀾青中毒至深、知情不提的愧疚之心。
郦瀾青沒有絕世武功,她若想成就自己所想,達成其心所願,那便隻有通過自己這麽多年來所練就的揣測人心、謀略之思來一步步完成。
當年種種,真當我一無所知?
秦晉遠點了香,拜了拜。心中回想起當年郦行風在風語閣的一番話,心中很是感觸。
‘郦兄,那時你便知道那次便是你我二人最後一次相見了嗎?所以才會臨危托孤,說了那番話?時隔十年,幸而晉遠不負所托将瀾青撫養長大,隻可惜當年種下的惡果如今卻由後輩們來承擔。雪初和瀾青都身中清秋散,可是沈兄已經遇害,如今我是半點法子也沒有了。’
秦晉遠面對郦氏夫婦的靈位,回想起十年前風語閣最後一次見到郦行風的情景。往事曆曆在目,如今卻隻獨剩自己一人。
“也罷。既然如此,這裏便是你最後能夠爲郦家所做的事情,義父不該前來打擾,你應該有屬于你自己的秘密和方寸天地。”秦晉遠心中憐惜郦瀾青生來命途多舛,再加上恐怕隻有最多十載性命,如今見她在此處找到寄托,心中也覺得不該再來擾亂,讓她自己好好地在此處修身養性,對她自己也有好處。
“這裏是我最後的守土,我希望義父能夠替我保守這個秘密,不讓任何人來打擾我爹娘。”郦瀾青一字一句,尤其加重了‘任何人’這三字的語氣。
往事種種,秦晉遠心中自然明了。他所知道的,遠遠比旁人所聽到的江湖往事和傳言要多得多,不再來此處,不僅是尊重郦瀾青的**,更是自己無顔面對郦氏夫婦以及不想面對那一段過往。
“我答應你!今日我不曾來過此處,今後也不會再來!”
讓這段曆史,讓這段塵封,永遠的埋藏在這蝴蝶谷中,小祠堂内。
秦晉遠比郦瀾青更不想回想起所有跟那場陰謀有關的事物,忘記這裏,是因爲他害怕想起。
郦瀾青目送秦晉遠出了祠堂,離開小寺,遠遠地消失在山路盡頭。
方才臨走之際,郦瀾青便告知秦晉遠因爲洛雲霄身體不适在客房中小憩,自己等她醒來之後再回秦府。秦晉遠心中知道她此時定是不願與自己同歸,也不再說什麽,自行離去。
這邊洛雲霄醒後見到房中空無一人,來到院中發現沈延庭坐在輪椅上在屋檐下享受着難得的冬日煦暖閉目而息。
‘你到底和她是什麽關系?你究竟知不知道她對五靈莊和沈烈鳴所做的事情?’洛雲霄想的出神。
沈延庭依然閉着眼,但似乎感覺到身邊有人。沒有睜開眼,隻是慵懶地開口道:“方才是不是吓着你了?不要理會方才的舉動,我不過是說着玩的。我知道你對我沒有男女之心,隻不過是我獨自一人呆的太久,總想把你留在身邊,可我知道我是個廢人,恐怕這輩子都沒有緣分與你相濡以沫了。”
洛雲霄怔住:他這話應該是對秦雪初,不,是對郦瀾青所說吧?難道他對郦瀾青有情?
無意中知曉了沈延庭的心事,當日又察覺了蕭落情的情思,一時倒是覺得郦瀾青近日來桃花不斷,心中想着,不由的嘴角發出輕微的笑意。
沈延庭見她不作答,又聽見微微的笑聲。驚的連忙睜眼,見站在身邊的是洛雲霄,一時尴尬萬分,原本蒼白的臉色難得的面紅耳赤。
洛雲霄瞧着他的神色着實覺得有些好笑,不禁道:“你這是作甚呢?那姑娘可知道你如此心意?”
沈延庭近日來想了很多心思,今日聽郦瀾青說要遠走大漠,不知歸期。心中頗爲心慌和不舍,原本壓抑心中多年的情愫一時沒有克制住,方才手撫青絲,他能感覺到郦瀾青一愣。
知道自己失态,郦瀾青必定也很尴尬,否則不會匆匆借言說要去祠堂。她離開之後自己又思慮了積分,明知道自己是個無用的廢人,甚至沒有幾年的性命可以留在這世上,又有什麽資格期望郦瀾青能夠留下陪在自己身邊?
可是他不甘心啊,郦瀾青此行一走,還不知道何時能歸,若自己不将心中的心意表出,豈不是此生有憾?心中想着若是今日不說出口,恐怕下次等郦瀾青歸來之際,自己早已病死在這蝴蝶谷中。
郦瀾青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她做了多少事情,他都不關心。因爲這世上沒有一個人比他更了解她,他能看出郦瀾青有事瞞着自己,因爲她的眼神中閃爍出愧疚和回避。
你我都是久病之人,你如今經此重傷,體内之毒難以扼制,隻怕熬不過十載歲月。而我,這幾年日漸病重,連爹都沒法挽救。
一個自知命不久矣的人愛上了一個也熬不了多少年的女子,我們二人還真是同病相憐到極處了!
“洛姑娘,你能否替我守住這個秘密,她并不知曉我的心意。我命不久矣,她也身中奇毒,我們二人沒有可能共結連理,同赴黃泉倒是有可能的。”沈延庭說的淡然,似乎死亡在他眼裏并不是什麽值得悲痛和難過的事情。
沈延庭知道洛雲霄對于郦瀾青的重要,更能看出洛雲霄對郦瀾青的知己之心。倘若自己不将心中所想完全道清,隻怕洛雲霄終究還是會将剛才自己的失言告訴郦瀾青。
洛雲霄聽着沈延庭一一将心中所想道出,心中更是心疼郦瀾青的命運,以及對沈延庭一片真心不能寄托的感慨。
“你們二人,相知相惜,相憐而不能相戀。如果說這是上蒼對你二人的懲罰,誰又來告訴我們你們錯在何處?罷了,你既然不想讓她知曉你的心意,我不說便是了。”
對一個人最大的尊重就是尊重他的心意和決定,而不是從自己的角度去評判和決定。
尤其對于沈延庭,對打的尊重就是将他看做如常人一般,不要濫施同情,更不要妄加援手,他需要的不是同情和可憐,而是真正的将他作爲朋友一樣看待和尊重。
或許正是因爲郦瀾青從不可憐别人,因爲她自己本身就是可憐之人;或許因爲她從不妄自仇恨,因爲再大的仇恨比不上滅門之恨。
在沈延庭的眼中,他看到的是郦瀾青,不是秦雪初。是真正的郦瀾青!
在沈延庭的心中,他所愛的是郦瀾青,一個完全的郦瀾青,她的狡猾、她的謀思、她的經曆,他都能夠接受和包容,因爲他們是一樣的人。
因爲他愛的是一個活生生的郦瀾青,而不是别人眼中的秦雪初,或者别人以爲他們所知道的那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