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秦晉遠——蕭落情的親生父親與自己的親生骨肉站在此處。
秦晉遠有些不知如何開口,倒是蕭落情先打破了這尴尬氛圍。
“是有什麽話要叮囑我麽?”此時,蕭落情沒有稱呼秦晉遠爲前輩或者伯父,隻是如此一句如常般的話語,卻讓秦晉遠瞬間覺得有些觸動。
“我——你可知自己的身世?”秦晉遠需要确定蕭落情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知道。”蕭落情輕聲道。
“是她告訴你的?”秦晉遠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秦煉雪。
“嗯。我來秦府時便已經知道了,我不過想回來看看,别無他意。”蕭落情初來秦府之時并沒有多作他想,隻是想來看看郦瀾青身處危機是否需要幫忙,更是想回到這個隻存在自己的回憶和夢萦的地方,看一看自己的父母,觀一眼自己的手足。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今後你作如何打算?可願意回來?”秦晉遠聽到蕭落情來時便已經知曉了自己是真正的秦雪初,卻還一直沒有相認和說破,恐怕也不是純粹的爲了相認才回來的。
“我并沒有長留此處的打算,這段時間也見到了該見的人,見你們一切都安好,我也可放心走了。”從無歸位之心,談何長留之計?
“你要走?”雖然多年未見,但是秦雪初一直是秦晉遠心中的一塊心病,如鲠在喉,如錐在脊。
時隔多年,父子方才相認,可如今蕭落情卻又說即将離去。他從何而來,歸去何處?
秦晉遠心中不舍,更是愧疚多年來未盡爲父之責。
“原本便隻是回來看看,如今正好大家都一同去大漠,我也随他們一道走一段,送他們過了沙漠我便會同他們道别。這些年我一直是遊曆四方,不喜沾惹這些紛雜事務。我不知道近段時間來發生的這些事情的背後真相如何,也不知這幕後之人所圖爲甚,我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介俗客,這些都與我無關,我還是蕭落情,也隻能是蕭落情!”
蕭落情,永遠都是蕭落情。
他沒有想過拿回被郦瀾青拿走的一切,身份、地位、名譽,對蕭落情而言并沒有什麽意義。他在乎的不過是心有所寄,身有所栖。他不願踏入這江湖的洪流,更不願步上這武林的崎途。
他的歸來是因爲什麽?
是爲了探望父母手足?是的。
是爲了想念出生故土?是的。
是爲了心有牽挂擔憂?是的。
是誰?
是那個女子,那個取而代之、易钗而弁的女子,曾經她叫郦瀾青,而如今卻成爲了秦雪初!
“知道留你不住,不可強求。見你如今長大成人,這般安好,我也是寬心不少。你若是真的不留下,不如離開之前和你娘道個别,這麽多年她心中總是埋着這塊心病,倘若她能見你安好,自然會精神許多,身體也會漸漸恢複。”秦夫人自從入冬以來身體日漸消瘦,雖然大夫們都說隻是風寒小恙,多多休息調理便可無大礙,不過秦晉遠心中清楚這不過是秦夫人心中多年來積壓的抑郁之疾。這次沈延信也曾幫秦夫人把過脈,也隻是說心寬爲上、切勿多添愁思。
若是此時能夠讓她知道自己的親生兒子并沒有年幼早夭,而是活的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沒有比這更有效果的靈丹妙藥了!
“我知道了,我會找個機會和娘道個别的。你們,也無須擔心,我一切很好。”蕭落情依舊是輕言輕語,不露出任何情緒。
“那,罷了。我心中有數了,此次西行路途遙遠,更何況你們這一行人之中有一介女流也有體弱多病之人,想必是會少不了費心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一定要小心奉劍樓, 他們一定會知道你們西行之事,必定會途生禍端。”
知悉莫若父,雖然秦晉遠與他并沒有多少年的父子相處,但是也能感受到蕭落情必定已經下定決心離開秦府。秦府,對于他而言恐怕日後隻能是途徑之處,留之而過的一處地方了吧!
原本秦晉遠還想說清秋散一事,可是想到如今沈烈鳴已死,原本的唯一解毒之法已經再無。如此的話,再提起這件事反而會給自己招來麻煩、節外生枝,不提也罷。
“除此之外,你多多留心下瀾青,她和你一樣身中清秋散,加上這次受了重傷,她的病情不容樂觀。延信曾經私下告訴過我,如果不出意外,日後好好調理,也不過是十年光載的餘生了,這孩子生來命苦,這麽多年來受了不少苦,心中一定憋着許多苦悶,所以才會讓清秋散的毒性越來越強。倘若今後再有什麽受傷或者意外,恐怕連十年的壽命都保不住。你這一路如果有機會,必定勸說勸說她,讓她切莫偏執,有時候執念傷人。”
秦晉遠原本是想自己找郦瀾青勸解一二的,不過畢竟年齡和身份的鴻溝在此,平日裏本就是有些生疏,這些話倒不好說出口了。如果是年紀相仿、同病相憐的蕭落情,可能反而會好一些。
秦晉遠不願再多束縛郦瀾青,也是因爲心中憐惜她命途多舛、身世可憐,因此對她結交洛雲霄和帶她進府一事也不加異議。人生何其短暫,不如就讓她由着心吧,誰又知道這苦命的孩子今後還有多少時日能夠結交朋友和喝酒飲茶?
“我知道,我跟她談過,不過想來也沒什麽用。她總是藏着心思,叫人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姑母——”蕭落情立即噤聲,突然想起秦晉遠應該是不知道秦煉雪與郦瀾青的關系的,自己方才險些道出其中内情。
如果秦晉遠知道了秦煉雪和郦瀾青的關系,必定會懷疑近日來種種事宜是否和郦瀾青有關。如此,必定會讓郦瀾青陷入是非之境、被疑之處。
“煉雪怎麽了?”見蕭落情突然頓口,秦晉遠問道。
“我是說姑母這些年待我很好,雖然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麽恩怨糾葛,但是還希望今後若是有一日你們兵戈相見,一定念在她是你親妹以及救了我的情分上,不要太過逼她。”此番話也确實是蕭落情心中所想。
“我與她之間的過往,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得清楚。上一輩的恩怨不提也罷,你不說這些話我也會記着她這一份情的。”抛開其他恩怨不談,秦煉雪救了自己兒子這件事情,秦晉遠确實是心存感激的。
“還有一事,你當年怎麽會跑到大漠去?毓景是奉了我的命令去大漠尋找被藍火教迫害的中原武林人士是否有生還或者家屬遺落在外,又怎麽就那麽巧的遇到你了?”而那時候的你,是否便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了你救的人便是自己的親大哥?
“那确實是巧合,我從十六七歲便開始遊曆四方,那時我是去大漠遊曆的,沒想到當時正好遇見一幫藍火教的教徒在林中與一年輕公子打鬥,那人便是大哥。藍火教衆人雖然武藝上不及大哥,不過卻使了手段下了毒。我趕到的時候大哥已經中毒,便是那時候我替大哥解了毒,我自稱蕭落情,而大哥道出身份之時我才知道原來自己所救之人竟然是自己的親大哥。不過那時我并沒有相認之心,再加上并非在中原,因此也沒有多說。第二日我便與大哥道别,各自行路,直到這次我回洛陽、來到秦府。”
原來當年蕭落情與秦毓景在西北大漠竟然還有這一段境遇,這世間上的事當真是多變難料、無巧不有!
“你我父子緣淺,這十年來我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如今你既不願留下,我也不再多言。日後若是有什麽難事,切記一定回來找我,我一定竭力做到!”十年間沒有做到的事,沒有付出的愛,倘若有機會,自然是傾其所有。是爲了減輕内心内疚之情也好,補償欠下的父子之情也罷,秦晉遠隻怕自己以後再沒有這樣的機會!
原本是打算求得沈烈鳴的幫助爲其解讀,哪怕付出自己的畢生功力,誰能料到沈烈鳴竟然突遭橫禍,慘遭送命!
如今,蕭落情即将離開秦府,再一次離開自己,秦晉遠不禁感慨日後是否還有機會去補償欠下的這份父愛?
“你不必太過記在心中,這些年我也過得很好,并沒有其他心思。你權當我出遊在外,日後若是有機會再來洛陽,我再過來探望娘親便是了。”
如果說蕭落情一點都不留戀此處,絲毫沒有對秦氏夫婦的挂念之情,那必定是不教人信服的。
分别十年,乍然相見。骨肉分離,至今方能相聚。
然而因爲凡塵種種,後事萬般,比起留在秦府享受這突來的團聚想必,蕭落情更加向往蜉蝣于天地、自在于人間!
“也罷。你,多加保重!”秦晉遠重重的歎了口氣,背對着蕭落情略略的揮了揮手,漸漸走遠。
“孩兒不孝,忘爹娘成全!”
父母在,不遠遊。
而自己隻能祈求父母能夠成全自己,放自己離開這是非之地,尋一方自己的樂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