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睡得太早,這時已經沒有睡意,玲珑便想起來看會兒話本子。拔步床裏有個黑漆镙钿的彭牙小幾,玲珑剛要去上面的琉璃燈點上,身上一涼,水紅繡石榴花的錦被掀起來,一個熱烘烘的身子擠了過來。
“不許起來,陪我躺着。”興許是還沒有完全睡醒,帶着濃濃的鼻音,聽上去倒像是在撒嬌。
怎麽鼻音這麽重,該不會是皇子們身嬌肉貴,被那藥傷了身子?
她下意識地用手摸摸他的額頭,又摸摸自己的,微微有點熱,倒也不像是發燒。
她還想再看看他,手就被他抓住塞回被窩裏:“你小心着涼。”
玲珑就有點心虛了,這人應該沒有察覺吧
“您沒事吧?”她問。
“你怎麽不睡了?”他反問。
“睡不着了”
“我也是,昨晚我怎麽睡得那麽早?”顔栩的手輕車熟路探進玲珑的衣襟。
要是往常,玲珑肯定會躲開他,他要連哄帶騙才能得手,可今天他的這句話把玲珑震住了,做賊心虛地呵呵幹笑,連忙岔開話題:“誰知道呢,對了,您昨天說起我舅舅的事,接着說嘛。”
顔栩見她心虛,索性把那團綿軟輕輕握住,這才三個月,好像就長大了
“那年瓦刺之戰,由鎮國公顧自持挂帥,楚國公世子爲押運官,負責押運武器和盔甲,你的兩位舅舅就在他的麾下。當時邊關吃緊,又值寒冬臘月,邊官損傷嚴重,急需這批軍備。可沒想到。這批軍備運到邊關,打開一看,裏面竟全是廢銅爛鐵,盔甲殘缺不全。有的刀劍上還有幹涸的血迹,分明就是在戰場上淘汰下來的,更有甚者,有的盔甲竟然釘有獸皮,那是瓦剌的東西!”
青羅幔帳内昏昏暗暗。天色尚早,珏音雅居的丫鬟婆子們早就起來,按班次打掃庭院,生火燒水,但玲珑住的小院裏依然靜悄悄的,丫鬟們不敢吵到王爺王妃,走路也都是踮着腳尖。
四周一片寂靜,隻有顔栩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講述的是他調查來的消息,雖已過去十年。但現在聽來,玲珑依然目瞪口呆。
“全都換了?”她問。
“對,整整三百口箱子,每箱重兩百餘斤,竟然全都被人調包!這批軍備出城之前,是由你的大舅帶人親自開箱驗過,而負責清點數目的則是你的二舅。這場戰争已經打了三年,這三年來,所有的軍備物資都是由他們二人清點交接,唯有這次出了差錯。還是很大的差錯!”
“然後呢,朝廷沒有再查,就全都怪到我兩個舅舅頭上了?”玲珑不記得這兩個舅舅,馮家出事時。她也隻有兩三歲。
“他們畏罪自盡了。”顔栩盡可能的雲淡風輕,玲珑從未提起過這兩位舅舅,算起來她當時還很小,應該對他們沒有太多感情,想來也不會特别悲傷。
可玲珑還是好久沒有說話,如果外公沒有死。舅舅們沒有死,金家就不會慢怠娘親,就憑宋秀珠這樣一個依仗馮家的妾室,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父親面前污賴娘家,更不敢用假的百卉香來害她!
“舅舅們死了,這件事就不了了之?楚國公世子是押運官,沒有追究他的罪責嗎?還有他們随行的其他人,就沒想過活着人裏面會有内奸嗎?”
玲珑的聲音很輕,但顔栩還是聽出聲音的波動,他戀戀不舍地把手從她的衣襟裏出來,輕拍着她的後背:“楚國公世子也自盡了,貼身匕首一刀穿胸,刀柄還握在他自己的手裏,據錦衣衛當時的記錄,無論是握刀的姿勢,還是血滴的走向,都是自殺無疑。”
也死了?
“那我舅舅們是怎麽自盡的,也是一刀穿胸嗎?”玲珑追問。
“他們是懸梁自盡的。”
懸梁自盡?
玲珑呆愣了好一會兒,任由顔栩把她摟進懷裏,她的臉蛋緊貼在他的胸前,寝衣單薄,她稍微動一動,就觸到他胸前那兩點茱萸,她有些不好意思,把臉稍微離開一點,他的胸膛肌肉緊緻,一看就是練武的。
練武的?不對,好像有什麽不對勁兒。
玲珑的大腦中如白駒掠過,她把臉從他胸前擡起來,在這昏暗的幔帳之内,她的眼睛如晨星般晶亮。
“馮家是将門,舅舅們常年在軍中,他們都是練武的,練武之人怎會選擇懸梁自盡呢?那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和文官們常用來尋死的法子嗎?舅舅們應該是像楚國公世子那樣給自己一刀,或者直接抹脖子自刎嗎?“
顔栩欣賞地看着懷中的小女人,她怎麽就能這樣聰明呢。初時他看到這些密報時,并沒有在意,也是很多天之後,他聽戲時才猛然想到,戲台上的霸王項羽自刎烏江,那才是武人的死法。
“你說得很有道理,想來錦衣衛的人也發現詭異,否則不會封鎖了他們的死因,至今爲止,朝廷對馮氏兄弟的死也沒有任何說法,既沒有按陣亡軍士撫恤,也沒有追究馮家罪責。”
玲珑點點頭,素白的小臉有着與年齡不相符的嚴肅,她又問道:“那後來呢?這件事就此打住,沒有再查嗎?那些丢失的軍備怎麽辦?邊關的将士們還怎麽打仗?”
顔栩輕笑,果然大氣,沒有再在舅舅們的死因上繼續糾結,馬上想到的就那場仗如何打下去。他的小姑娘就是這樣讓他欣賞。
“戰事緊張,懸于一發,再讓朝廷重新發放軍備也來不及了,鎮國公顧自持親自率領五百精兵,搶了瓦剌人的軍備,又把不能帶走的,一把火全都燒掉,那些銅鐵制成的盔甲和武器,雖然很難完全燒溶,但是想再使用已經不行了。顧自持就靠着這些搶來的軍備,大破瓦刺三座州城,次年開春,朝遷後補的軍備運到,他揮軍繼續北上,攻入瓦剌都城,活捉大可汗和三位王子,建下不世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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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