鈎子正想再訓斥幾句,卻見自家世子直眉瞪眼站在一個小姑娘面前。
玲珑後悔今天出門時沒看黃曆,要多倒黴才會在這荒郊野外的茶攤子上遇到顧錦之這個神經病。
顧錦之比她高出一個頭,穿着四喜如意雲紋錦緞箭袖,黑色小牛皮的箭靴,頭發用金剛石發箍束成馬尾,還綴了金剛石和纓絡相間的珠子,陽光照在金剛石和纓絡上,閃得人睜不開眼。
玲珑隻看他一眼,連忙把眼睛錯開,再看下去眼睛就讓他給亮瞎了。
“真巧,又遇到你了,我知道你是誰,你是金五。”
和玲珑不同,顧錦之興奮得兩眼冒光,在這種鄉下地方遇到熟人不容易,遇到金五更不容易。
玲珑俏臉含霜,眼角都沒掃他,從他身邊奪路就走。顧錦之伸手去攔,可玲珑的身邊太快,他的手伸過去,連玲珑的衣衫都沒有碰到,玲珑已在一尺之外了。
他顧不上喝茶了,擡步就追,嘴裏喊着:“你别走,咱們比試比試。”
玲珑哪裏肯停下,提一口丹田之氣,向着早已打聽清楚的白家村方向一路狂奔。雖說顧錦之在後面跟着,可自己跑得快,一會兒也就把他甩得遠遠的,所以玲珑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她現在急着趕路,琳琅還在茶樓等着她呢,她是打着買花種的幌子出來的,不能耽擱得太久。
鈎子也不過就是發了一會兒呆,顧錦之就追着玲珑跑得遠了。
鈎子明白了,這個滿臉是汗的小姑娘就是金五小姐,上次那些花送過去如石沉大海,世子爺氣他辦砸差事,好幾天對他都沒有好臉色。
世子爺的眼光越來越獨特了,這金五姑娘年紀小小,長得雖然标緻,可也不能歡好啊,露水之情她肯定是不夠資格,若說世子爺想要等她長大後提親,那金家也不過就是商賈,就是錢再多,也配不上世子爺啊。
因爲想不通,鈎子又發了一會兒呆,于是他連顧錦之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雖說世子爺平時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可像這樣在他眼皮底下消失卻還是頭一回。鈎子頭皮發麻,但卻很沉着,往破舊的茶桌上扔了兩枚銅錢,騎上馬慢慢悠悠追了下去。
玲珑一口氣又跑出幾裏路,前面就有個石牌坊,上面寫着“白家村”三個字。
玲珑大喜,從大集到白家村真的很近,她擡頭看看日頭,應該還是巳中。她看向身後,那個顧錦之果然沒有追上來。玲珑暗暗得意,這個顧錦之是将門之後,也是練家子,腳程也不慢。上次在山上時,她和顧錦之是一前一後到的,這次她把他甩得連影子也看不到。看來走山路練腳程比在平地更有起色。
玲珑心裏歡喜,腳上也更加輕快。這個收贓的既是員外,住的地方自然是高房大屋,隻要找村子裏蓋得最好的房子就行了。
她繞到一塊大石後面,從懷裏掏出早就準備好的炭灰,均勻地抹到臉上,原本白裏透紅的俊俏姑娘,轉眼就變成了黑炭頭。解開水粉色石榴纏枝褙子,露出穿在裏面的灰色短打。解下雙髻上系着的紅絲帶,脫下繡鞋,又從懷裏掏出雙淺口的灰布鞋子換上,再把換下的衣裳藏在草叢裏,玲珑再從大石後面出來時,已經是個黑頭黑臉的莊戶小子。
她進了村,放眼望去,整個村子都是石頭搭成的簡陋房屋,像點樣的也就是村口的石牌坊了。
石二給的消息該不會是假的吧,那人從不找人由贓,道聽途說而已。
玲珑心裏狐疑,看到有個小孩背着糞筐走過來,她快走幾步問道:“小哥兒,村裏有個白員外嗎?你知道他家住哪裏?”
小孩唔了一聲,随手往不遠處指指,也不說話,背着糞筐又走了。
玲珑秀眉微蹙,心想可能是山裏的孩子沒見過外人,不懂得指路,還是找個成年人問問清楚。她東張西望,卻不見再有人經過。
玲珑無奈,方才那小孩好像是指向北邊,北邊是個山坡,坡上有戶人家,不如就到那裏打聽打聽。
那戶人家也是用石頭壘起的房子,屋外是個小院,用樹枝圈起來,做成籬笆。籬笆門緊閉着,沒有上鎖,卻别了根木條,顯然這家主人并不走多遠。
玲珑歎口氣,正準備下坡再找别家打聽,卻見山坡上走來一個人,正是方才那個背糞筐的小孩。
小孩和玲珑差不多的年紀,大熱的天,頭上還帶着頂破爛的氈帽,身上的短褂子油脂麻花,泛着汗漬幹後留下的白印子。
小孩對玲珑視而不見,抽出别在門吊上的木條,推開籬笆門,徑自走了進去。玲珑恍然大悟,這裏就是小孩的家。
她站在門口,卻沒有跟進去,看着小孩的背影大聲問道:“白員外是住在這裏嗎?”
小孩轉過身來,不耐煩地說道:“有東西就拿進來,瞎喊什麽。”
聞言,玲珑看看面前的破舊石屋和沾着鳥糞的籬笆牆,啞然失笑。前世她和很多收贓人合作過,收贓是見不得光的,這些人平素裏都有五花八門的身份來掩蓋自己做的行當,像這位白員外這樣的,倒也不足爲奇。
玲珑走進院子,跟着小孩進了石屋。屋子遠比從外面看到的要大,牆上貼着大胖娃娃的年畫,屋裏随便擺放着幾件農具,角落擺着三隻大甕,幾隻貓正在大甕旁邊吃食。
任憑誰來看,這裏都和尋常農戶沒有區别。那小孩随手拿了隻馬紮子遞給玲珑,自己卻席地而坐。
那幾隻貓吃飽喝足,跑到屋子外面曬太陽去了,隻留下幾隻貓碗扔在地上。
玲珑微笑,她沒有來錯地方:“北宋官窯的青瓷碗,你拿來給貓用,果然講究。”
小孩的眉角挑了挑,不以爲然,問道:“生面孔,誰介紹你來的?”
玲珑輕聲笑了:“石二。”
小孩皺皺眉:“沒聽說過。把東西拿出來瞧瞧。”
玲珑坐着沒動,一雙明眸盯着小孩的臉,問道:“白員外呢?”
小孩的眉頭皺得更緊,似是很反感回答這個問道:“我就是白員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