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媛穿着茜紅妝花褙子,月白色的綜裙,梳着單髻,插了兩支金鑲玉的萬字钗,她沒有遺傳宋氏的纖柔細緻,生得有些粗壯,馮氏曾經說過金媛長得像她外婆。
今天金媛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了,站在簡陋的堂屋裏,顯得格格不入。
金媛雖是長姐,但嫡庶有别,玲珑也隻對她微微颌首,金媛臉上有些挂不住了。
“五妹妹,端午那日城外賽龍舟,聽說十二皇子出了彩頭,咱們金家也投了一艘船,到時咱們一起去看看。”
大武朝水系發達,賽龍舟由來已久,但也隻限于南方。先帝巡視江南後,對京城附近沒有賽龍舟的風俗遺憾不已。因此達官顯貴、文人騷客們爲了迎合,便在來年的端午節,在城外的安定河,舉辦了龍舟大賽。先帝龍顔大悅,這一風俗從此便在京城流傳下來,直到如今,每年的端午節,這賽龍舟都是一件熱鬧事。
玲珑在江蘇長大,對賽龍舟并不稀罕,她稀罕的是金媛竟然邀她同去。
這些年她不在京城,在别人眼裏,金媛就是金家小姐,并非嫡庶之分。可現在金媛拉着她一起去,那麽就是告訴所有人,旁邊這位金五小姐才是嫡小姐,而金三小姐隻是庶出。
這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事,不但金媛不會去做,二太太宋秀珠也不會讓她去做。
玲珑略顯矜持,她笑笑搖搖頭:“多謝三姐姐美意,我還是不去了。”
金媛沒想到玲珑竟然不肯去,在她想來,玲珑現在巴不得在世人面前露面,告訴所有人她才是金家嫡女啊,爲何這樣出風頭的事,她金玲珑卻不肯去了呢?
“五妹妹,你定是怕那裏人多太熱鬧,除了龍舟,還有畫舫,隻消在畫舫上觀看就可以,能上畫舫的都是京城裏的名門閨秀,大家坐在一起聊聊天也是好的。”
玲珑依然搖頭,臉上多了幾分羞澀,看得金媛微微皺眉,聽母親說金玲珑是個有主意的,怎麽今天看來一點也不像啊,分明就是個剛從江蘇鄉下來的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和她這樣的京城小姐不能比的。
“好妹妹,你快要急死姐姐了,還有什麽不想去的,那麽好玩的地方,一年也隻有這一次機會。”
金媛比玲珑大了兩歲,也還尚未及笄,心裏藏了事,臉上雖然自然如常,可說話時眼睛卻還是出賣了她。
玲珑不再去看金媛的眼睛,而是兩目低垂,帶了絲委屈,好一會兒才吱唔道:“我沒有頭面首飾,怕讓人笑話”
金媛暗地裏冷笑,原來是想趁機提條件,看不出才十二歲就有這麽多鬼心眼兒,可惜你還太嫩了。
“哎喲,五妹妹爲何不早說啊,明日就是端午了,這個時候現打首飾也來不及了。妹妹若是不嫌棄,就用姐姐我的,這總行了吧?”
玲珑滿臉懵懂:“三姐姐真的舍得嗎?你不怕我不小心弄壞弄丢了嗎?”
金媛現在就是急着讓她答應去看龍舟,哪還顧得上那麽多,故作大方笑道:“那怎麽會呢,五妹妹一看就是個心細的人,我這就讓人拿幾件過來給你。”
玲珑搖搖頭:“我想自己到三姐姐房裏挑挑,行嗎?”
這個金玲珑還真是過份,竟然想要自己挑,也不看看她是什麽東西!
金媛俏臉闆起來,不悅道:“五妹妹是信不過姐姐,擔心姐姐拿些不像樣的貨色給你吧。”
玲珑看到金媛生氣,身子略微弓起,有些瑟縮,聲音也是顫顫的:“三姐姐不願意那就算了,這種場合本就不是我能去的,我還是在家裏做針線吧,有什麽新鮮事,等三姐姐回來了講給我聽就行了。”
見她又改變念頭不去了,金媛急了,剛想發作,身邊的一等大丫鬟木蘭輕輕給她使個眼色,暗示她稍安勿躁。
木蘭原是宋氏身邊的心腹,做事甚是穩妥,金媛對她很信任。
看到木蘭給她遞眼色,金媛強壓着一肚子的氣,對玲珑道:“那五妹妹就随我回去自己挑吧。可咱們話說好了,五妹妹挑了東西不許再反悔,明天一定要去的。”
玲珑沒出息,一個勁兒點頭,腦袋似乎都快要斷了,金媛對她這副德性很滿意,金玲珑就應是這種小家小戶的樣子。
金媛和金妤住在望荷園。這座園子并不大,但風景卻是極好的。園子一面的圍牆做成镂空,牆外便是碧波蕩漾的荷花池,站在繡樓之上,能将滿池荷花盡收眼底。園内更是荷香陣陣,沁人心脾。
玲珑小時候最喜歡到池邊看荷花。那時馮氏便當着幾個侍妾的面說過,等到玲珑稍大一些,就把這望荷花給她住,馮氏還曾笑着說看着荷花長大的小姐,也會更水靈。
想到這裏玲珑莞爾,宋秀珠定是心裏一直記挂着母親說過的這番話,這才讓自己的兩個女兒住進望荷園。
住在這裏是不是真的越長越水靈,玲珑不知道,但她卻知道宋秀珠是有多麽不甘心。不甘心隻做滕妾,不甘心依靠馮氏,更不甘心她的子女隻是庶出。
身份上不能改變的事,在别的方面也要改過來,比如說讓她的兩個女兒住進馮氏爲親生女兒挑選的園子裏,對她來說,應該也是件大快人氣的事吧。
金媛的兩個二等丫鬟紫蘇和墨菊捧出一隻紅木描金箱子,打開上面的黃銅小鎖,裏面便是金三小姐的頭面。
玲珑用眼睛的餘光瞟一眼金媛,見她緊緊盯着其中一件八寶攢珠的金步搖,玲珑索性開個玩笑。
她用顫抖的雙手捧起那隻金步搖,兩眼冒出光來,就像她從未見過這麽好的東西似的。
“三姐姐,這個我”
她剛剛開口,金媛已經把那金步搖劈手搶了過來:“這是母親剛給我打的,就是讓我端午節看龍舟時戴的,不能借給你。”
切,我還不稀罕呢,逗你玩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