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清楚,現在能帶着陸琰身邊,看着陸琰天真的笑臉,是因爲他年紀小,什麽都不知道,也隻當自己是一個親切的阿姨。
但若是他知道真相了呢?他長大明白事理了呢?
她當初的行爲歸根究底逃脫不了“抛棄”二字。
簡青害怕,害怕陸琰在知道真相之後,會憎惡自己,會讨厭自己,甚至深深地疏離自己。那對簡青來說,必然是一生都不可挽回的傷痛和罪惡。
正如現在,簡青就算說着這樣的話,可到底還是底氣不足的。
陸司墨眯起眼睛,笑得諷刺:“你現在願意承認了?”
簡青意識到自己的失口,但也無所謂了。
“你不是什麽都知道了嗎?”她抿着唇,避開了陸司墨的視線,“陸琰,我承認是我對不起他,但是他願不願意認我這個媽媽,是他自己的事情,而不是按照你的想法來。”
簡青說完,已經心平氣和許多。
她擡眸看向陸司墨。
“那你就沒有什麽要跟我解釋的打算?”陸司墨覺得簡青的平靜如此刺眼,恨不得立刻伸手戳破。
簡青口吻無奈,仿佛不知道多少次解釋:“陸司墨,我們已經分手了。”
陸司墨猛地直起身子,往後退了一步,目光緊緊攥着簡青:“不需要你反複提醒,前女友。”
“汪汪汪!”餅幹突然沖了出來,跑向簡青,擋在她面前,沖着陸司墨叫個不停,那敵意就差沒撲上去咬他了。
簡青趕緊半蹲下來拍拍餅幹的腦袋,安撫了一下她。
忽然,她和陸司墨像是心有所感,不約而同地轉過頭。
果然看到了房間門口,站着陸琰,他一手抱着一隻大白玩偶,一手揉着惺忪的眼睛:“爸爸,簡阿姨?你們在做什麽呀!”
簡青意識到陸琰并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終于松了口氣。
現在這種情況,她尚且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知曉真相的陸琰。
簡青幾步走了過去:“小琰,你爸爸來找你了,讓你……跟他回去呢。”
她當然不想讓陸琰看到她和陸司墨的争吵,瞬間收斂火氣,放軟姿态。
陸司墨也跟她想法一緻。
他擰着的眉帶着責怪:“陸琰,你知不知道你這麽突然跑出來,吓壞了多少人?他們現在都還在四處找你!”
陸琰縮了縮身子,雙手緊緊抱着大白,有些害怕,也有些愧疚。
簡青看到陸琰畏懼的樣子,心疼得不行,瞬間擋在他的面前,沖陸司墨道:“他隻是來找我的,你别跟他發脾氣。”
陸司墨瞥她一眼,無意多說,向陸琰招招手。
陸琰立馬小步跑向他,被陸司墨拉住小手。
陸司墨一言不發拉着陸琰就要離開,倒是陸琰還知道回過頭,沖簡青揮了兩下手,說簡阿姨再見。那隻大白玩偶自然是被抱走了。
而那些東西本來就是給陸琰準備的,簡青并沒有注意到這點細節。
她隻能無奈地看着陸琰被陸司墨抱着,消失在門外。
回去的路上,陸琰耷拉着腦袋,有些悶悶不樂的。陸司墨問他怎麽了,他也不說,像是在叛逆期,隻是嘴巴緊閉地搖頭。
陸司墨也不想強迫他說,也沒有多問,抱着他回了陸家。
外出尋找陸琰的人,包括南國一品的保安們,得知陸琰回來,都松了口氣。尤其是南國一品的保衛科,知道是陸律師的孩子走丢了,緊張得不行,就怕萬一出了什麽事,估計他們所有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還好一切平安,保衛科的人在上門來詢問了幾句之後,就被打發走了。
陸司墨讓陸琰自己在玩具房玩耍,自己回了書房繼續工作。
今天也不是周末,他爲了陸琰提前下班,也就隻好把手頭上的工作搬回家裏來做了。
玩具房中,陸琰正在擺弄那個從簡青家裏拿來的大白玩具,一直沒有撒手。
唐阿姨端着水果進來,看到小琰坐在鋪着軟墊子的地上,一個在擺弄玩偶,小身影孤孤單單的惹人心疼。
“小琰,你說你這次多讓人擔心啊,偷偷摸摸就跑出去,把我們可吓壞了,你爸爸也是,聽了消息就立馬趕回來了,臉色多難看啊,以後你可不許這樣了。”
陸琰仰起小臉,沖着自己身邊的唐阿姨:“唐奶奶,你有媽媽嗎?”
“我當然有啊,誰都有媽媽啊,就是因爲媽媽把你生下來,所以你才會來到這個世界上,看到這麽多漂亮的風景,感受到這麽多快樂的事情。”
“那唐奶奶你的媽媽去哪兒了呢?”
唐阿姨摸了摸陸琰的頭,回憶起已逝的母親,有些傷感:“唐奶奶的媽媽因爲年紀太大了,所以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再也不會回來了。”
大人們總是不喜歡跟小孩子說死這個字,怕傷到小孩子的心。
可陸琰很聰明,他知道唐阿姨的意思是什麽。
他抓着大白的手,垂下的睫毛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小臉兒看上去有些失落:“可小琰沒有媽媽。”
陸琰記得自己更小的時候也經常問過,爲此也哭過鬧過。
但那個時候,爸爸的臉色很難看,爺爺總是沉默,曾爺爺就是歎氣。
再然後,他就不問了。心想自己沒了媽媽雖然很傷心,但還有爸爸;可爸爸沒了妻子,一定比自己更傷心。
他總是這麽想的,直到他今天聽到了爸爸和簡阿姨說的話。
陸琰才知道,原來自己并不是沒有媽媽的孩子。
唐阿姨不知道小小的孩子有那麽多心事,她對陸琰的事情也知道一二。
她以前本就是在京城的陸家大宅裏面工作的,兒女都在c市,想要回來方便照顧兒女,便按照老爺子的意思,來了陸司墨這裏幫着照顧小琰。
可以說,當時身在陸家大宅的她,從陸琰被陸辛抱回來,就一直旁觀着這件事情的發生。
當時因爲陸司墨在家裏狠狠鬧過一場,從此之後沒人敢再提關于陸琰媽媽的這個問題,一直到現在,都是個謎題。
唐阿姨在陸家這種人家也做了這麽久,大略知道一些關于這些豪門世家的事情,也不好過多評論,隻能安慰陸琰說:“小琰也是有媽媽的,隻是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所以不能來看小琰而已。小琰不是還有爸爸嗎,還有姑姑、爺爺和曾爺爺,他們都很愛你。”
陸琰沒有說話。
在之前他也是這樣想的,可是現在,當他知道簡阿姨就是自己的媽媽時,他卻忍不住想,是不是因爲自己不聽話,所以簡阿姨才不要他?
想着想着,陸琰覺得很委屈,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哭得很傷心。
唐阿姨有些慌了,想要哄陸琰,卻不知他爲什麽哭。
“唐阿姨,沒關系,你先出去吧。”陸司墨的聲音在玩具房門口響起。
唐阿姨隻能暫時退了出去。
而陸司墨則走過去,把陸琰抱了起來。
他也沒有說什麽,任由陸琰大哭,素有潔癖的他并不在意地用手抹去陸琰臉上的淚水和鼻涕。
陸琰哭了一會兒,好些了,趴在爸爸懷裏小聲抽噎着。
陸司墨盤腿坐下,讓陸琰面對自己而坐。
“爸爸和……的話,你都聽到了吧。”
陸琰不敢看爸爸的眼睛。
陸司墨摸摸他的小臉,他也不知道該怎麽表達,隻能用這種方式安慰他。
陸琰哭得小臉兒紅通通的,鼓起勇氣:“爸爸,簡阿姨是覺得小琰不乖,所以不要小琰了嗎?”
陸司墨沉默不言。
陸司墨突然意識到,其實他剛才怒極之下,想要說出來傷害簡青戳她心窩子的話,正如簡青所說,是擅自替陸琰做了決定。
就像是陸辛,大概當年他也自認爲這樣的選擇是爲了自己好,所以擅自替自己作了決定,卻從未考慮過他的感受,也沒有想到他是有知情權的。如果抉擇,也應該是他自己來才是。
現在,他居然對陸琰做了和陸辛一樣的事情。
陸司墨在陸辛口中聽到過無數“這都是爲了你好”“我是你的父親,我做任何事情都是爲了你考慮,是絕對不會害你的”“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能傷害你的就是親人”,諸如此類的話。
可這是他的人生,不是陸辛的人生。
對于陸琰來說,這也是陸琰的人生,不是他陸司墨的人生。
就算他現在隻有五歲,他也應該知道一切。
而且,陸司墨在得知陸琰其實聽到了他和簡青的對話,卻在回家的一路上什麽都沒有說的時候,就意識到——
孩子,并不是他們以爲的什麽都不懂。
“不要覺得是你的錯。”陸司墨沉着聲音,緩緩而道,“沒錯,你認識的那位簡阿姨,就是你的媽媽。”
陸琰的眼睛有一瞬間的璀璨,就像是流星滑過星空般的明亮美麗,但又很快光芒熄滅,委委屈屈的又想哭的樣子。
陸司墨拍拍他瘦小的肩膀:“陸琰,你已經五歲了,是個小男子漢,這些問題,你應該選擇問出來,而不是憋在心裏獨自揣測。”
“那,我,我能去見簡阿姨嗎?”陸琰還是不好意思喊媽媽。
“當然,爸爸不會阻止你。”他也很想知道那個答案。
陸琰一下子跳了起來,眼裏有些渴望,也有些期待。
其實他很喜歡簡阿姨,總覺得她很溫柔,對自己又特别好,無限包容的寵溺讓他想撒嬌就撒嬌,發脾氣吧有些不好意思。反正,簡阿姨在他心裏那個小小角落中的幻想,就像他的媽媽……
現在幻想成真了?
陸琰心裏,也隻有開心和興奮。
陸司墨正思索着要怎麽跟簡青說這件事情的時候,簡青居然主動給他打來電話。
事實上,在他帶着陸琰出門後,簡青就後悔了。
她厭惡自己的拖泥帶水,讨厭自己的猶豫不決。
爲什麽要有那麽多的顧慮?難道非要等到事情都不可挽回了才來後悔?
她決定要跟陸琰說清楚這一切,就算陸琰怪她也好,在以後的日子都讨厭她也好,她都不會選擇隐瞞。
因爲隐瞞,才是最大的傷害。
簡青想要跟陸琰再見一面,好好跟他說清楚,陸司墨也是這個意思。
兩人難得的沒有争執,而是作爲陸琰的父母,心平氣和地談論了兩句之後,約在了樓下小公園裏面,一個小時後見。
挂了電話的簡青,難以抑制地激動顫抖,她興奮地沖進衣帽間開始找衣服,總想找一件溫柔又親切的衣服,卻翻遍了衣櫃都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
這個時候,簡青真的覺得自己的衣櫃真是乏善可陳到可憐。
最後,她挑了一件白色的針織長裙,搭配一雙淺色小羊皮山茶花鞋。
距離一個小時才過去十分鍾,簡青卻已經恨不得沖出去了。
她又按捺住,坐在梳妝台前化了一個淡妝,用了點粉底,連續工作而浮現在臉上的疲倦淡化許多,眼線和睫毛膏則讓她看上去更有精神了。
這會兒,又過去二十分鍾了。
還有半個小時。
簡青打算先出門在樓下等着。
在她抓起手機的刹那,腦中電光火石地閃過一些什麽東西,蓦地停在了那裏。
簡青拿起手機,翻出那個已經六年沒有撥通過的号碼,猶豫再三,還是選擇撥通打了出去。
撥通到的是秘書的手機,而她的手機号碼早已經換過,所以對方也不知道她的身份,開口便是:“你好,請問哪位?”
“你好,易溪先生,好久不見。”簡青不自覺地下巴微擡,臉上一片冷靜鎮定,“我找陸辛陸先生,想要跟他說兩句,不知道方便嗎?”
易溪下意識往旁邊看了一眼,此時他正在車中的副駕駛座上,後面坐着的便是老闆陸辛。
他捂住話筒,告知陸辛來電者的身份。
陸辛輕輕敲着膝蓋的手指停頓了幾秒。
“給我吧。”
陸辛接過電話,放在耳邊。
“許久不見,簡小姐,不知道過得還好?”陸辛沒想到簡青會給自己打這個電話。
五年前,簡青在生下孩子,又拒絕了陸辛的支票和幫助,陸辛便按照她的意思,斷絕了和她的一切聯系以及來往。
一開始他還能得到消息,知道簡青和父母仍然生活在那小鎮上。
隻是後來,她搬離小鎮,整個人也随之不知去向。
陸辛無意過多去了解,若是讓陸司墨知道,必然又是一陣天翻地覆。便慢慢地斷了對簡青的調查,她的消息,陸辛也已經快四年沒有聽到了。
除了三年前,那無緣無故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一百萬支票。
不用想,就知道來自于誰。
當時,陸辛不想去深究她是如何掙到一百萬,也沒有拒絕,收下,就當是徹底斷絕聯系。
而現在,他耳中簡青的聲音很從容,帶着一種不可言喻的優雅。
陸辛何等老辣,單單從這些細節來,就知道簡青這幾年的生活過得必然不錯。
隻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簡青開口便是:“陸辛先生,我現在在南國一品,正打算去見陸司墨和陸琰。”
陸辛眉頭一皺,常年身居高位的威嚴刹那而出:“你當年答應過我什麽?現在是想要出爾反爾?簡青,我一直認爲你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兒!”
簡青聲音淡淡的,大概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自己可以這麽淡定:“陸先生,我很感謝當年您對我的幫助,若不是您,我的父親也不會……後來的事情,不過多贅述,但是,這件事情并非是我主動告知陸司墨,而是他自己調查出來,也不算違背我們當初的約定吧。”
陸辛又驚又怒:“他從什麽地方知道的?”
簡青有了一些猜測:“大概,他是找到了消失已久的林語樯?”
除了林語樯本人,簡青實在是想不到當年還有誰能深知飛雲山事情真相,并且告訴陸司墨的了。
更何況——“陸先生,雖然我當初承諾不會出現在陸司墨的面前,但是并不代表我能容忍另外一個女人成爲我兒子的生母,這些事情,您從未提前告知我,您是否也有些不講道理?”
陸辛無言以對。
可若當初他不是刻意在語言中引導陸司墨往林語樯身上去想,陸司墨隻會認爲這個孩子是簡青留下,而他們之間的孽緣永遠都不會斬斷。
陸辛黑沉着臉:“簡小姐會不會太任性了些?當年以離開我兒子和放棄陸琰爲代價,我爲你父親提供了最好的醫療條件,盡管最後結果讓人遺憾,但我能做的都已經做到了。可現在,簡小姐你是恬不知恥地打算反悔嗎?”
“我隻是希望小琰能夠知道真相而已。”簡青說着,竟然輕輕笑了,“那就當我是恬不知恥吧,當初我都能做出那樣的選擇,已經是個壞女人了。壞女人本就不懂得什麽叫信守承諾的,不是嗎?”
陸辛眯起眼睛:“簡小姐,我希望你不要逼我!”
“陸辛先生!”簡青忽然拔高了聲音,“不要總認爲這個世界上,隻有你的選擇才是對的。無論是陸司墨還是陸琰,他們都是**的個體,他們有資格爲自己的人生負責并且做出選擇。你是陸司墨的父親,是陸琰的爺爺,但不是他們自己,不能代替他們走完這人生。當年的事情,我是真的很感謝您,選擇也是我自己做的,怪不得您。而離開五年,是承諾,也是我自己的懲罰,我想已經夠了。有什麽能阻止一個母親擁抱自己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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