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間中,簡青已經在了。
她穿了一件黑色包白邊的雪紡睡衣襯衫,寬松的衣領露出精緻鎖骨,搭配一條磨邊闊腿牛仔褲,一頭長黑發紮成魚骨辮垂落在肩頭,雖然随意休閑卻也充滿了時尚感。
簡青旁邊還有一人,是以白夜助理身份坐在這裏的楚雲。
兩人已經提前溝通好,如今依然不會洩露簡青的真正身份,所以楚雲在待會兒也會注意自己的言行,避免穿幫。
傅景生進來的時候訝異了一秒,大概是沒想到簡青和楚雲會提前到。但他随即笑開,如沐春風的笑容沖淡了這第二次見面的隔閡。
“還是比二位晚了一些,抱歉讓女士們久等了。”傅景生紳士地欠身後,方才進入,盤腿坐在軟墊上。
徐子城之前和楚雲接觸過兩次倒不陌生,可和簡青卻是第一次見,便好奇地多看了她兩眼。
簡青注意到他的目光,側過頭,有禮地扯了扯嘴角。
徐子城趕緊問好。
傅景生身邊的人,品性也大多和他本人相似,爲人謙虛,并沒有身爲大牌經紀人的傲慢和自以爲是。
簡青知道之前是自己突然變卦改變想法而理虧,所以主動提及解釋道:“不好意思傅先生,前幾天我的确是臨時出了些狀況,才推掉了見面,希望你不要介意才是。”
“當然不會,看得出來,簡小姐你應該很疲倦?”傅景生始終笑容不減。
“很明顯?”簡青摸上自己的臉,她今天明明都化了妝,都還這麽輕易就看得出來?
傅景生溫和的目光落在簡青臉上,雖然用粉底掩蓋過,卻還是有淡淡的黑眼圈痕迹,再加上:“你的眼睛裏面紅血絲很多,應該是沒有休息好。”
簡青眨了眨眼睛,的确覺得眼幹,便苦笑着搖搖頭揉着太陽穴。
“算了,我們不說這麽多,先點菜吧。”簡青将菜單遞給傅景生,順便搖鈴叫來了侍者。
傅景生沒有拒絕這份菜單。
其實他在聽說約定的地點是這家菊石料理之後,他便猜測到簡青也許是在用這種方式道歉或者說是彌補?c市也是他經常來的地方,而他喜歡吃日本的懷石料理基本上不是秘密,最常來的這家店就是菊石料理了。
當然,這也不能完全肯定,也許隻是巧合。
但是,當簡青主動把菜單遞給他之後,他就明白,并且确信了。
一個小小動作,卻已經表露出簡青隐晦的歉意。
口頭上的抱歉說了,行爲上的歉意也表示出來了,傅景生自然沒有繼續追究的道理。他詢問了兩位女士是否有忌口後,便适當地點了菜,都是一些大衆的一般都會喜歡的菜。
菊石料理店面規模不大而精緻,包間更是爲數不多,每一個包間都有一位專門服務的廚師。
這邊才下單十分鍾,所有的菜就陸續上齊了。
這時候,簡青和傅景生才有機會開門見山地談論起關于電影的事情來。
“傅先生果然是誠意滿滿,你的那幾封信寄到我手裏之後,由我轉交給白作家看了,她一開始并沒怎麽放在心上,但後來也被你的堅持所打動,并且一一看完了信的内容,确認你的想法和她不謀而合,才會委托我這次和你見面商談。她改變主意,打算把《x》的電影版權交給你。”簡青沒有拐彎抹角的,也一點不像是談判的架勢還要待價而沽,一股腦兒地把底牌都給甩出來了。
楚雲覺得不該這麽做,欲言又止地看向簡青,卻見她冷靜的側臉,到了嘴邊的話也一點點咽下去了。
以她這段時間跟簡青的接觸看來,她絕對不是一個無知傻白甜的人,不至于連這點小道理都不懂。
于是楚雲耐下性子,繼續觀望。
傅景生自然是喜出望外:“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對了,我能有機會見白夜先生一面嗎?我真的有很多問題想要跟他一起商讨,說說我的意見。”
簡青果斷搖頭,她還沒有那麽早地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她還想清靜幾年呢。
“這個恐怕不行,白作家的神秘主義作風你們也知道,她的脾氣你們也略聞一二,所以見面的事情,就暫時不用提了。”
傅景生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
作爲白夜的忠實讀者一名,傅景生也很清楚白夜的習慣——不接受任何曝光,不接受任何采訪,不在任何公衆前露面,至今仍然不知身份、年齡甚至性别,以前連國籍都不知道,最近才明了清晰。
網上自然少不了各種挖掘白夜真實身份的人,各種引證論據的帖子還寫得有模有樣的,隻是不同說辭都有,有的從白夜行文風格推測,有的從白夜發過爲數不多的ter上進行細節分析,不過得出的結果五花八門,白夜的年紀從七十歲跨越到二十歲,所以至今反而更加模糊了。
但傅景生卻認爲這些人是屬于太閑了沒事兒做。
白夜既然選擇了隐瞞了自己的身份,那就說明他并不在意那麽多的名聲,隻是想好好寫自己的小說,過自己的清靜生活而已。
他也是公衆人物,知道公衆人物的難處,所以那位白夜作家的選擇,他也不難理解。
“其實我也還有一個想法,我們的新電影,我希望能夠邀請白夜作家來擔任改編的編劇。當然!他不想曝光也可以,我們這邊可以按照白夜作家所希望的,通過簡小姐你來接觸洽談就行。”傅景生爽快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編劇?可她不懂啊。”簡青有些茫然。
她是真的不懂,寫小說跟寫劇本,到底是兩碼事吧。
傅景生笑道:“其實劇本跟小說的差别不大的,都是用文字來表達畫面,白夜作家的書我看過很多遍,都能夠從那簡單的字裏行間中,體會到濃烈的畫面感和個人風格,我相信如果白夜作家能把這風格轉換成劇本的話,一定會很成功的。”
簡青想也不想就拒絕了:“編劇,還是算了。”
楚雲适時插話進來:“白夜作家最近正在忙于新書的定稿,恐怕沒有時間親自操刀劇本的改編。”
簡青附和點頭:“嗯,沒錯。”
“劇本我們要得不急。在這個電影立項之後,還有一段時間的籌備與選角,正式開拍可能要到年底去了,也正好符合小說中冬天的背景,我認爲那個時間是最合适的。”傅景生說完,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地方,有些不好意思,“哦,還有,我現在正在進行一部電影的拍攝,還沒徹底結束,所以也需要耽擱一些時間。”
簡青沉默地思索着,竟然有些心動。
她很清楚,如果是被人操刀來改變她的劇本,肯定會删減一些東西。
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萬一把不該删掉的地方删了,到時候估計她都不想邁進電影院吧。
如果是她自己親自來改的話……
但是,簡青又有些猶豫。
不随意插手不擅長的領域,是她的做事信條。現在要打破嗎?
傅景生看到簡青的顧慮,以爲她是在替白夜作家擔心思考,便說:“白夜作家的實力,我是很信任的。一部電影,就像一艘船,導演是船長把握方向,但是編劇的存在則是載人的船,若是編劇這塊短闆了,再優秀的導演都難爲無米之炊。而我最放心的,就是把改變交到白夜作家手裏了。”
簡青打算再考慮一下:“我會告訴她,讓她再想一想的。”
“好。”傅景生見事情越發的明朗,心情大好,一口氣還多喝了不少清酒,最後還是被徐子城攙扶回酒店的。
第二天,簡青就給了傅景生回複。
“做編劇的事情白夜作家已經考慮過了,她同意了。”
傅景生自然喜不自勝,并在當天跟作爲代理人的簡青簽署了合約。
不過不是與白夜簽的約,而是與青色文化簽的約,這部影視的版權也被白夜放在了青色文化公司,所以與誰簽約都是一個概念。
倒是白夜作家同意擔任傅景生執導電影《x》的編劇一事,讓青色文化公司自己都覺得驚訝,羅南還偷偷看了簡青好幾眼!
不過對于簡青來說,又一項工作提上了日程,她的時間也排的滿滿的。
看來月底要完成的新書初稿,也必須拿出來才是。
初稿之後還需要進行二次、三次的修改,花費時間巨大。如果她繼續慢吞吞的,最後隻有跟改編劇本的工作撞在一起,唯一的結果便是工作質量出問題!
簡青絕對無法忍受這樣的事情發生!
幾乎是在簽署了合同之後的第二天,她就立馬進入了這種忙碌的工作狀态,并且也希望通過這種狀态,暫時忘記掉前幾天的糾結選擇。
不知不覺又是幾天過去。
等到簡青從忙碌中回過神來,她都已經好幾天沒有帶餅幹出去溜腿了。
看着落地窗外陽光正好,簡青不由得怔愣了一下,這個時間,小琰也在樓下嗎?
她笑了笑,陸司墨怎麽可能允許陸琰再出現在這裏呢,他大概害怕自己會傷害他的兒子吧。
簡青還是喚上了餅幹,換了一套休閑服出門了。
剛剛走出她住的那棟樓門口,旁邊草叢就突然竄出來一個人。
“簡阿姨!餅幹!”頭發上衣服上都是樹葉子,雪白小臉兒上居然還有泥土的痕迹,看上去狼狽極了。
不是陸琰又是誰?
“小琰?”簡青差點兒驚叫出聲,兩步沖過去抱起陸琰,上下端詳觀察他的情況,“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或者摔到哪裏?”
陸琰被簡青猛地一陣搖晃弄得頭暈目眩,好半天才打了一個嗝,後知後覺地說了一句慢吞吞的“我沒事啦”。
簡青緊緊抱着陸琰,一言不發。
之前忙碌在工作中的時候還不覺得,但是現在看到陸琰像是做夢一樣出現在自己面前,簡青那些自以爲藏起來的思念便瘋狂湧現,舍不得松手。
簡青一遍又一遍地柔軟撫摸着陸琰的後背,雖然她也不知道這個孩子是爲什麽會蹲在草叢裏等她出來,她就隻是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安撫安撫眼角還挂着淚水的陸琰。
陸琰被拍得很舒服,倦意湧上,小小打了一個呵欠,就趴在簡青的肩頭上乖巧地睡着了。
簡青低頭跟餅幹比劃了一個安靜的手勢,又抱着陸琰轉身進了樓回了家。
她一手抱着陸琰,一手推開了一間緊閉的房門。
這是一個裝修風格明顯跟其他房間不一樣的房間,淡藍色的壁紙,高大的架子上擺着各色高達變形金剛之類的玩具,靠牆的小床旁邊,就是一個胡桃木色的桌子連書架,桌子上放着小盆栽,書架上擺滿了書。
無論是床還是什麽東西,基本都是按照兒童的規格來的,這裏分明是一個兒童房。
簡青擁有的房産中,每一套她會去住的房子,也都有這麽一個房間。
也是她爲那個幾乎沒有見過面的兒子準備的房間。
簡青将陸琰橫抱在懷中,看着他安靜的小臉兒,心裏長久以來缺失的那一塊也被彌補,像是填上了什麽東西漲漲的讓她想要流淚。
她把陸琰放在床上,又用被子給他蓋好。
雖然這一次才是陸琰第一次住進來,但之前簡青就做好了一切準備好像陸琰随時都可能住進來,房間也是長期被打掃着一塵不染,連沒人用的被套都會定期拆下來換洗。
一切都很幹淨,柔軟的蟬絲被把陸琰包裹起來,他翻身換了個姿勢,趴在床上又沉沉睡去了。
簡青坐在床邊椅子上,看着他對着自己的後腦勺,也看得靜靜有味,嘴裏還哼哼着搖籃曲。
那些沒爲他做過的事情,隻希望能全部都補回來。
簡青唱着唱着,自己倒是把自己給唱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餅幹叼着手機正用腦袋蹭她的小腿,而那手機還在震動個不停。
簡青睡得有些昏沉沉的,卻也下意識不想讓手機聲音吵醒睡得正香的陸琰,從餅幹嘴裏接過就出去了。
餅幹沒出去,而是蹲在床邊守着小琰。
床上小琰動了動手指,癟着嘴看起來就要醒了的樣子。
簡青在電話就要挂斷的時候接通了,還未來得及看來電顯示:“喂?”
“簡青,開門!”
“陸司墨?你怎麽會?”簡青睡得腦袋混沌,至今還有些懵懵懂懂,也來不及思考陸司墨爲什麽會出現在自家門前,隻是按照他說的,當真走過去開了門。
陸司墨挂了電話,拉開門就大步而入。
簡青驚了一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陸司墨!你做什麽?”
陸司墨怒極而笑,回頭看她,目光凜冽:“你把陸琰帶走了?”
簡青心顫了一下,下意識反駁:“我怎麽會帶走陸琰,他是你的兒子。”其實她是心虛的,因爲陸琰真的在她這兒。
也是這會兒簡青才反應過來,陸琰突然消失,指不定陸家怎麽緊張找不着人呢,也不知道這孩子是什麽時候跑出來的。
陸司墨一把扯過簡青,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在牆上,高大的身子居高臨下地籠罩着她,極具壓迫的氣息幾乎讓簡青喘不過氣來,伸手就要推開陸司墨。
可她的力量哪裏是陸司墨的對手?
陸司墨僅僅用一隻手,便輕而易舉地壓得她不得動彈,還能騰出一隻手來捏着簡青的下巴,逼迫她看向自己。
他聲音很輕,卻冰冷如刀鋒:“這次你是怎麽打算的?帶着陸琰一起離開?就像六年前的那樣?”
簡青驚了一下,笑得勉強:“什麽離開?我怎麽會帶着陸琰……”
“别狡辯!”陸司墨一拳打在簡青旁邊的牆壁上,貼牆的簡青幾乎能聽到牆壁破裂的聲音。
她驚愕地看着陸司墨。
陸司墨再一次逼近她:“你現在還打算騙我?簡青,五年前你選擇抛下陸琰離開,你就沒有資格做一個母親。”
簡青身子猛地抖了一下:“你,知道了?什麽時候知道的?”
“我知道很奇怪嗎?在你看來,我就應該像個傻子似的,被你和陸辛一起蒙在鼓裏嗎?還一直以爲自己犯了錯,滿心都是對你的愧疚。現在看來,我真是愚蠢之極!”
“什麽犯錯?什麽愧疚?”簡青越來越聽不懂了。
“怎麽,你想說,你根本就不知道真相,不知道我和林語樯根本什麽事情都沒發生?我這一輩子碰過的女人就隻有你?”陸司墨說完最後一句話就後悔了。
有必要趕着顯示自己的忠貞不渝嗎?
簡青不可否認的是,在幾年之後得知當初讓她耿耿于懷的事情隻是一個誤會後,她是在心裏竊喜了幾分的。
但她很快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這個立場高興,最後隻能幹巴巴地說一句:“哦,那可真是,祝賀你了。”
陸司墨隻當她是在諷刺自己可笑的“守身如玉”。
他怒意一湧而上,隻說了一句:“簡青,你以後都不要妄圖見到陸琰,他這一生都不會承認抛棄他的你,是他的母親!”
簡青臉色刷的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