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這首Ravel的《Jeux?D''eau(水的嬉戲)》并不是那麽好表現的。
第一部分的不協調和弦,若是表現充足,那自然是一種飛珠迸濺、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清脆鳴悅之感,可若是表現不夠,那便是索然無味,如同嚼蠟,一點點小問題都會被無限放大。
正所謂,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幾乎是蘇緻的演奏剛剛開始,下面幾個評委老師就被震住了!
Ravel《Jeux?D''eau(水的嬉戲)》這首曲子,作者Ravel崇尚古老的法國精神,要求鋼琴銀色晶瑩剔透,和聲效果幹脆有力,在大幅度的力度變化中尋求音樂色彩的變化。
蘇緻做到了。
第一主題如同清澈透明的溪流,第二主題則時而由左手奏出,右手以清脆的水滴般的音型伴奏,時而又以右手奏出,左手而以流動的分解和弦陪襯。
刹那間,喧鬧的水聲越發的熱烈,歡唱着流淌,而後又集成瀑布,水花迸濺,崩裂成碎珠四處飛散,又化爲一條清泉,緩緩流向遠方。
坐在評委席上的陳光麗都怔住了,她宛若看到了一條清澈透明的溪流在自己面前徐徐流淌,而組成它的則是一個個晶瑩剔透的音符。
那個少年原本是讓她不喜的,可現在,她的心底卻是無盡的仰望。
也許如今少年的音樂造詣并不是那麽高,可他表現出來的靈氣醍醐灌頂,俨然有一道金色的大門在向他一點點打開,進入那個殿堂,便可觸及到音樂的最高境界。
那是她這樣的尋常鋼琴老師,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光明大道。
她心裏嫉妒、盛怒,怨恨爲何上天這樣的不公平,這樣一個憊懶不把鋼琴當回事的少年,卻有着舉世無雙的天賦,而她這樣半輩子都沉浸在鋼琴中的人,卻始終得不到垂憐。
爲什麽?
可惜,她的苦苦質問,得不到任何回應。
下一刹那,她忽的平靜了。
那些美妙絕倫的音符,擁有着這個世界上最能夠淨化人心的力量,一泓清泉洗滌了她心底的那些雜質,靈台清明,眼中一片光明。
陳光麗竟然平白生出幾分羞愧。
爲剛才那些可笑而見不得人的心思。
殊不知,她這一瞬間的心境豁達,也許能夠讓她停留許久的瓶頸,就此邁過。
其實,不僅僅是這些評委老師,就連觀衆席上那個黑暗角落,隐藏着自己身形的白敬道,也忍不住摘了眼鏡掀了帽子,拍着大腿叫好。
他的眼中閃爍着灼灼的光芒,對這個弟子的表現,隻覺得出乎意料!
Ravel曾經說過,他不想要人們來解析他的音樂,隻要能夠演奏他就夠了。
所以,對于這首《Jeux?D''eau(水的嬉戲)》的演奏,一般來說都有着最準确科學的演奏方式,力求最完整的表達出曲子中的意境。
白敬道這樣的大師當然早已經脫離了這個桎梏,可他沒有想到,蘇緻竟然也能夠跳出曲譜的限制,在Ravel《Jeux?D''eau(水的嬉戲)》的基礎上,同時也淋漓盡緻地展現了自己的靈魂!
台上,蘇緻并不知道台下那些人的各種震撼。
他沉浸在自己的鋼琴世界中,一臉肅然,敬若神明。
他就是執掌鋼琴的神!
而白敬道,隻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巨大無比的寶藏!
想他本來還有些奇怪,爲什麽之前在家中練習的時候,蘇緻展現出來的水平顯然和現在不是一個檔次的。
可慢慢的,他明白了。
有的人,就是天生爲萬衆矚目而生的!譬如蘇緻!
他就是那種越是臨場,就越能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發揮出最好的人!
蘇緻是天生的鋼琴家!
他恨不得嚣張地站起來跟全世界宣布——
這就是我白敬道唯一的弟子!
“咦?白大師?你是白敬道白大師嗎?”身邊有鋼琴愛好者認出了這個狀似癫狂的大叔身份。
白敬道腦中的各種暢想頓時一滞。
“咳咳,不是,你認錯人了……”趕緊把墨鏡和帽子戴上。
不過這并沒有打消對方的懷疑,隻是對方應該也不大相信享譽國際的白敬道白大師會出現在這樣一個鋼琴比賽的海選現場,所以遲遲不敢上前,隻是觀望。
白敬道不敢懈怠,幾乎是在蘇緻的演奏結束的瞬間,就溜出了大劇院。
一曲結束,稀稀拉拉的觀衆席卻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所有人,無論什麽身份,都選擇爲蘇緻鼓掌緻敬。包括評委老師。
此刻台上的蘇緻,靜默了良久,才在轟然一片的掌聲中站起來,微微欠身緻謝。
沒有人會覺得他傲慢,隻是覺得這個少年,天生就應當承受這些狂熱與崇拜。
評委席上,幾個評委老師面面相觑。
“這個蘇緻的演奏……是不是有點兒超綱了吧?”一個評委老師忍不住說道。
陳光麗向他看去,輕輕一笑:“我們這個鋼琴大賽舉辦的目的,是爲了尋找那些隻按照曲譜彈奏的鋼琴呆子嗎?”
無人回應。
“滿分。”一人說道。
“我也滿分。”
“同意。”
陳光麗微微笑着,在蘇緻的評分表上,打上了鮮紅的滿分!
此時蘇緻還不知,他回了等待室,把一身西裝換了下來。
本來他是不願意穿的,禁不住白敬道的各種碎碎念。現在演奏結束,他簡直是迫不及待就脫下了衣服。
然後,他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摸出手機。
毫不猶豫地撥通了簡青的電話。
良久,卻無人接通。
蘇緻撇着嘴有些不滿,但也沒有惱怒,而是捏着手機悠悠走了出去。
海選的結果已經出來了,名單就張貼在大劇院的公告欄上。
蘇緻一走出去就看到了白敬道在公告欄處,跟一大群人擠來擠去。
“老師?”他微微蹙眉,走了過去。
白敬道迅速收斂了姿态,一派淡定:“嗯,你出來了?你的海選果然過了,看來我沒有相信錯你。”
“您什麽時候來的?”蘇緻上下掃了他一眼,“還穿得這麽灰撲撲的。”
白敬道氣得半死。
死小子我可都是爲了你好吧!
他敏銳地注意到旁邊有人在看他:“行了行了,别說了走了。”
蘇緻哦了一聲,跟上白敬道的步伐,手上依然捏着手機。
他眸光變幻不定,心思也幾番改變。
算了,隻是區區一個海選。
他更想直接把那座獎杯遞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