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修負傷回家的時候,着實讓上了年紀的沈家興和王慧心疼了好一陣。
在那個剛剛開始計劃生育的年代,小縣城裏雖然也是抓的嚴,但總有那麽些人偷着瞞着也要多添兩個兒子,而沈景修卻是家裏的獨子。就是因爲沈家興的固執思想,堅決實行國家政策,所以沈景修家裏沒個兄弟姐妹,在家浪不起來,就從小野着一條巷子裏的孩子瘋了個夠。
考上大學,然後有份工資不低的工作,再然後自己成立工作室,兩個老人家不懂這些行内的事兒,但總是知道自己兒子很争光的,跟左鄰右舍親戚朋友提起來的時候也是腰闆兒挺的硬硬的。
小王被當作沈景修的朋友被王慧熱情的留了下來,當天吃完飯就跑了,住在附近的旅館裏,沈景修讓他也回家過年,小王卻避而不談,隻說這是他的工作,不能半路上撂挑子。
從記憶裏到現在,雖然老家還是不怎麽都市時尚化,但是那些小時候的低矮房子和最高不過七八層的小樓房早就全變成了高層小區住宅,小巷子都被推翻了變成了寬闊的馬路,廣場,購物中心,除了頭頂的天仍舊比起北京還是強的多,冬天不怎麽有沙塵,其他的早就面目全非。
方清哲三個字兒是他少年時代感情的統稱,讓他對未來存過想象,比起歲月,那想象卻僅僅隻占了那麽一個瞬間。可能有太多的人,都會因爲一瞬間就心動,可卻要爲了這一瞬間荒唐很多年。
他在别的方面都能敏感而銳利,從學習到工作,可偏偏在感情上,卻總是看不太清,有些遲鈍,也總是後知後覺,患得患失,沒信心還會猶豫,聰明勁兒可能都用到了别的地方。
家鄉的夜晚天色墨蘭的徹底,沒有不眠不休的霓虹燈照耀一整夜,手機在口袋裏振了下,下午發過去的短信,晚上才回過來,中規中矩的“好好休息,按時吃藥。”硬生生讓沈景修看出來關心在乎的口吻,不過想也知道宋宸說這話的時候,肯定是面無表情。
他太久沒從宋宸臉上看到那些柔和眷念的樣子,隻在記憶裏的溫柔卻還清晰可見。
三十晚上樓下就有開始放些小煙花的孩子,沈景修守着十一點五十五把電話打過去,打的太早他怕早就沒能像從前一樣侃侃而談的倆人還不過幾分鍾,還沒能等到跨年就挂了電話。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手機裏有些機械的女聲傳過來的時候,沈景修心裏涼了半截兒,直到中文變成英文又播了一遍自動挂掉也一直看着屏幕沒按滅。宋宸過年的那幾天都是陪着家裏人,什麽樣兒的應酬也不會去,也不會安排工作上的事兒。
現在已經十一點五十八了,打過去還是正在通話中,以前的這個時候他就站在現在站的陽台上,關上沒有隔音的玻璃門,合着客廳裏隐隐傳來的春節聯歡晚會倒計時和廣場上的一瞬煙火跟宋宸一起跨年。
宋宸那邊兒總是很安靜,不像他這邊兒還帶了那麽多的背景音樂,最後一次撥出去的時候,手機上剛好跳到了五十九,可能是手機的時間滿了二十多秒,剛剛撥出去幾秒就聽到了電視機裏主持人已經開始倒計時。
沈景修第一次覺得手機信号接通太慢,等待接通的那幾秒空白在心裏被無限的延長,胸腔裏都空空蕩蕩的有些瑟縮。
“五……四……三……二……”主持人的倒計時随着秒數的推移變得更大,腦子裏都是數字的回響。
“喂。”
“一!新年快樂!”
平靜的聲音從熱鬧裏□□來,沈景修幾乎是花了好幾秒才冷靜下來。
“沈景修?”宋宸的聲音在廣場和樓下都沸騰的歡呼裏聽起來有些微弱。
“新年快樂。”沈景修帶着笑意。
“嗯,新年快樂。”
“我是今年第一個跟你說話的人。”沈景修靠在牆上,天上挂着輪一點兒也不圓的月亮從樓房的間隔裏竄出來。
宋宸那頭隔了一陣子才回話,自己每年都會跟沈景修說的話反過來聽起來卻有些空落落的。
剛剛的電話是蕭銘悅打過來的,說是給他掐着點兒拜年,自己是眼看着房間裏的挂鍾一點兒點兒的快指向十二點整,終究還是沒能就這麽随随便便毫不在意的過了。找個借口剛挂下沈景修的電話就打過來,堪堪卡在十二點整。
不知道是不是心裏那麽點兒初戀情結作祟,還是自己有些另類的堅持,就算是沒在一起了,心裏也總是留了那麽塊兒地方給沈景修。對他做過的事兒,投入過的身心都被圈在了一起,貼上了封條,自己不再做了,卻也不想再讓别人做同樣的事情了,所以避開了蕭銘悅的跨年。
“你手怎麽樣了?”宋宸轉移了話題。
“挺好的。”沈景修看着不圓的月亮突然問,“你現在還在海南嗎?”
“嗯。”
“自己房間?”
“嗯。”
“那你現在到陽台。”
宋宸有些疑惑的從床上起身走到陽台,拉開窗簾,透明的玻璃門外面一眼就是遠處沉靜的海面。
沈景修聽着好像就是拉開窗簾的聲音問,“擡頭,看到月亮了嗎?”
海南最近的天氣一直很好,沈景修住的時候常常在晚上坐在玻璃門框上看着旁邊宋宸有時也會出來透透氣什麽的,那時候他就注意過,天上時常挂着清晰的月亮。
宋宸擡頭看了看,然後推開門一股鹹濕的海風就吹過來,“嗯”。
“我想你了。”沈景修沒想過他有天也會這麽矯情,千裏共婵娟這種事兒原來真的能有,古人誠不欺我。
宋宸坐上外面的藤椅,皎潔的月光冷冷清清,卻讓人移不開目光。
“記得幫我給叔叔阿姨拜年。”沈景修打破了沉默。
宋霖跟陳圓總是在這時給着一幫親戚老友打電話,沈景修每年都在收完春節假以後再登門拜訪。
“嗯。”宋宸頓了頓,“也祝你家人新年快樂。”
稀松平常的對白,沒有維持太久就意料之中的終止了。王慧推開陽台門出來的時候,沈景修一個激靈從直起身。
“媽。”
王慧點點頭,關了門以免暖氣都散出來,看着沈景修問,“你這手真是摔的嗎?”
“嗯。”沈景修側過身子遮住吊着的右手。
“你小時候爬樹爬那麽高,中學的時候跳高也沒摔過,怎麽這麽大了還摔成這樣?”王慧疑惑裏卻帶着心疼。
沈景修有些心酸,都快三十的人了,可能除了父母沒人會這麽爲他着想了,隻是一霎那腦子裏一閃,又想到宋宸,無親無故的卻任勞任怨的留在他身邊那麽久。
“我就是摔的,樓梯有水,地滑,摔了好幾步。現在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就等着拆夾闆了。”沈景修安慰的笑笑,“可能就是小時候沒摔過,總得摔一次。媽你就别擔心了,小傷。”
王慧搖搖頭,“真是越活越回去,都三十歲了還跟小孩子比。”
沈景修推着王慧的肩膀往玻璃走,“進去吧,外邊兒太冷了。”
王慧跟着走了幾步突然回頭問,“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沈景修握着王慧的手一頓,“媽,你怎麽想到這兒的?”
“你是我的孩子,我怎麽不知道,你這兩天在家裏總翻手機翻什麽呢,以前也沒見你這樣。”
“算是吧。”沈景修低聲道。
“要是有合适的姑娘,就帶回家看看。我跟你爸也從來不催你這些事兒,就是希望你能找個自己喜歡的,不想逼着你去相親。你啊,從小就聰明,爸媽一直都以你爲驕傲,也希望你能幸福。你都這麽大了,該想想以後了。”
王慧的話說的語重心長,沈景修心裏卻有些沉重。
他想說我有個很喜歡的人了,他對我跟你們一樣對我好,他把我的命看的比他自己重,我認識他很久了,在我二十三歲的時候他就守在我身邊,他很優秀,他很好,他很溫柔……
他不怕跟家裏出櫃,沈家興雖然算是慈父,對兒子頗爲放心,但也是個相對保守的人,他很難想象他的父親知道自己兒子喜歡個男人是個什麽反應,卻真想就這麽跟王慧坦白。
想把宋宸直接到帶回家,像這樣就跟他後半生都栓在一起,可除開世俗,他和宋宸之間都隔了太多迷霧,宋宸再也不是一直走在他身邊的人了。
“我,很喜歡他。”陽台沒開燈,沈景修比王慧高了一個頭,王慧沒能看見他臉上的苦澀,卻聽見沈景修笑着說,“等他答應跟我在一起了,我就帶他回家給你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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