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

翻湧的情緒開口卻隻有氣音般顫顫巍巍，宋宸從沒覺得說話可以這麽艱難。

宋潛定定看着眼前像個被遺棄的孩子樣兒的張臨川，或者說，自己的弟弟，宋宸。

宋潛來之前，想了大半個月，他不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他甚至還去了宋宸的墓，已經化成骨灰的人怎麽會又出現了？

第一次見張臨川鬼鬼祟祟跟着他的時候，他隻覺得是個走路姿勢，穿着打扮有些像宋宸的年輕人，所以他沒制止，想看看他到底想什麽。

就是那天，沈景修告訴他張臨川跟宋宸有多相似，沈景修多在意宋宸，他這個哥哥是親眼看過的，他相信沈景修的判斷，不覺得是空穴來風。直到自己入手調查了以後，才一點點抽絲剝繭，知道的越多，越開始恐慌，更多的是種自己都快覺得變态的期待。推翻了他對世界的認知，但真的存在的話，他該多慶幸。

兩人站了好一陣子，就靜靜的站着，宋宸低着頭不敢再看向宋潛熟悉模樣，宋潛卻一直緊緊看着對面自己從小心疼到大的弟弟reads;。樣子變了，身材變了，身上的氣質卻還是溫潤得體，幹淨的優雅的，優秀的宋宸。宋家的孩子，不管怎麽樣，都能讓自己不失本性。

“上樓吧，你這是要回……回去吧。”宋潛原本是順口說成回家，但樓上這個房子是張臨川，不是宋宸的，他要親自帶宋宸回宋家。

“嗯。”宋宸點點頭，錯開身子在前面帶路。

電梯裏兩人都沒說過話，電梯門上映着兩個筆挺修長的人影，一個沉穩，一個年輕，臉上卻都是同樣的表情，認真看着門上的倒影。

宋宸坐在沙發上眼神空落落的思索着措辭，畢竟自己也有些難以置信，空氣有些凝固，“那天出意外，我好像是死了，很疼，沒有知覺了，後來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宋潛沒有搭話，宋宸接着說，“感覺像是睡了一覺，醒來以後頭很疼，在醫院，醒來我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了。知道自己叫張臨川，還拿了張臨川的證件。”

宋宸的臉上還是熬了大半個月的疲态，宋潛打量了一下屋子，去廚房倒了杯水放在宋宸面前，“回家吧。”

宋宸回過頭，緊抿起唇，“嗯。”

手握上溫和的杯子，宋宸再也忍不住，眼眶一陣濕潤，顫抖着清楚的，“哥，哥……”

宋潛拍了拍他的肩，手掌停在宋宸肩頭舍不得離開，長大以後他們很少有過親近的時候，不可能像小時候一樣打鬧，宋宸也是格外的聽話懂事，早早的就**起來，現在卻還是跟個孩子一樣。

宋潛輕輕攬住宋宸的肩頭，鼻尖也發着酸，自己的寶貝弟弟回來了，宋家的孩子回來了，“休息會兒吧，等會兒我們就回家。”

松開手宋宸擡手遮着眼睛揉了揉，“哥，你怎麽知道是我的？”

“你跟蹤我那天，景修叫了我去酒吧，跟我說有個叫張臨川的很像你，讓我查一下。”

“沈景修？他爲什麽要查我？”宋宸問。

“他很想你，他沒說過，但他非常固執。”宋潛回憶着之前的事情應道。

宋宸偏過頭，想我？好歹也認識幾年了，死了人誰不想想，但是，“什麽固執？”

“從你們那天出事以後，沈景修就開始接手你的事情了，攔不住。”宋潛的有些淺淺的無奈。

“我的事情？”宋宸不解道。

“對”宋潛想了想補充道“你的所有事。”

“怎麽回事？爸媽呢？”

一年多以前，出意外那天，宋宸護住了副駕駛的沈景修，沈景修是強撐到報完警才失去失意的，警方和120是同時趕到的。

宋宸的傷勢非常嚴重，身體多處被鋼筋刺穿，頭部損傷最爲緻命，送到醫院後，傷口難以處理，失血過多，整個人基本已經廢了，被砸的地方血肉模糊，骨骼碎裂。搶救爲了吊一口氣，持續了二十多個小時，宋家人在醫院一直守着。

沈景修沒被宋宸護住的肩部和腿也受了重創，剛處理好的傷口固定好骨頭就醒了。拉着護士問出了宋宸的下落就趕過去。

“景修？你過來幹什麽，你傷的也重趕緊回去。”宋潛一看見沈景修就要架回去，沈景修跟他們家關系很好，他也知道爸媽都挺喜歡這個不錯的年輕人。

出了這樣的事兒，誰都不想看到，事故現場他是親眼看到的，當時他剛好在附近辦事兒，急忙趕過去看到的就是自己弟弟倒在副駕駛上，醫護人員費了很大勁兒才把倆人分開reads;。

他一直都知道這兩人關系很好，那一刻，他卻突然感到超越生死的莊重。自己的弟弟，竟然會爲了一個人，把自己都豁出去了，命都不要了。

他不是沒想過要不是沈景修，宋宸可能不會出事兒，但是那是宋宸自己的選擇，他在現場看見宋宸的時候就知道宋宸有多麽心甘情願。

對沈景修，不管是他，還是他們家裏人，都恨不起來，這些年沈景修都快成了宋家的半個兒子。這種事兒出了，意外，能怪誰呢。

沈景修甩開他的手，緊皺着眉頭一步步踉跄着走到搶救室門口，大腿上的傷口已經裂開了，猩紅的血染紅了綁好的繃帶，肩上用來固定的夾闆也松動了。每走一步，腿上的傷口就更撕裂的疼起來，他渾然不覺。

隻能感到胸口裏已經灌滿的痛苦，蔓延到全身，讓他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景修你怎麽過來了，你受傷就别走動了。”宋宸的母親陳圓掩着嘴過來扶住沈景修，臉上還挂着淚痕。

沈景修搖搖頭，撐着搶救室外的座椅慢慢蹲下，腿上的傷口鮮血開始呈現往下蔓延的趨勢，靠在牆上過了好一會兒，沈景修才開口，“宋阿姨，對不起。”

陳圓看起來還很年輕，保養的像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好像一瞬間蒼老下來，此時被宋宸的父親宋霖順着背脊，宋霖握緊了妻子的肩沉聲，“不怪你，這都是命。”

沈景修雙眼放空，腦子裏反複回放着當時的情景，眼睛酸脹的過分，他第一次感到無力，什麽也做不了。宋宸爲什麽要這樣？他知道宋宸對他的照顧，甚至是陪伴，他隐隐覺得宋宸對他是不一樣的，以前他沒敢多想，就算宋宸坦白了，他第一時間也是逃避。

他沒想過宋宸對他能到這個地步，能把命都給自己。不是随便說句喜歡的程度，是他從沒想過的認真，到了這個年紀，都不是青春期的小孩子了，不會意氣用事到這個地步。宋宸是真的喜歡他，喜歡到現在爲了自己生死不明。

一牆之隔，沈景修恨不能躺在裏面的是自己。有護士過來給他處理傷口，他完全不配合，隻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有人碰到他他看也不看的揮開。幾次以後，宋潛讓旁邊的醫護人員都下去了。

幾個小時以後，“讓我進去行麽？”沈景修突然開口，幹啞的嗓音悶悶的，衆人才看到蹲在地上将頭埋進手掌裏的人。

“景修，你們一個兩個不能都這樣，聽話，去處理一下。”陳圓看着沈景修無助蹲在門口，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染得七七八八，頭發淩亂，也揪心起來。

“我想進去陪他，讓我進去吧，我等不下去了，我怕……”沈景修的聲音越發顫抖，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哭過，他原本以爲淚腺都退化了，擡起頭時滿臉的淚痕定定的看着陳圓。

陳圓是真的挺喜歡這個孩子，好不容易平複一些的情緒又湧上來，“孩子，你先起來，把自己顧上。”

“宋宸怎麽不把他自己顧上，他都沒有顧過自己，他怎麽不顧一下自己呢……讓我進去吧，阿姨，我等不了，我想看看他。”沈景修毫不在意自己狼狽至極的模樣，大滴大滴的熱淚滾下來。

突然搶救室的燈滅了，宋家人一下圍上手術室的門口，醫生走出來一邊兒摘着口罩一邊搖搖頭，“我們盡力了，抱歉。”

沈景修渾身一震，在衆人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突然站起來沖進搶救室，真的看到病床上的人卻又望而止步，病床上還鮮血淋漓，幾個護士在做最後的清理，因爲失血過多而掉的血袋被拔走。

除了那張臉還能辨認出來，就連頭部都是一團模糊，身體甚至有骨骼下陷的地方reads;。沈景修整個人都止不住的微微顫抖，慢慢挪着步子走到病床前，面目全非的身體。

沈景修想抱一抱宋宸都沒有一塊兒完好的地方，隻顫抖着輕輕伸手觸在宋宸臉上，眼淚止不住的湧出來，泣不成聲，“宋宸……宋宸？起來我們回家……不去那家店吃飯了，去我家……去我家……好不好,我想吃你做的……”

宋家人跟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陳圓受不了病床上的兒子的模樣，轉過身被宋霖抱在懷裏，宋潛的步子也格外艱難，幾個護士看了臉色識趣的走出去，“家屬不要停留過久，需要處理。”

“景修，看過就好了，小……小宸這個樣子，讓他收拾幹淨吧。”宋潛沙啞的腔調偏過頭移開視線。

沈景修死死的盯着宋宸，輕輕握住宋宸染上血的手指，小心翼翼，眼淚也落在宋宸手心，剛剛失去呼吸的身體還殘留着餘溫，沈景修收緊了手掌，微微笑了笑，語氣從未有過的溫柔，“宋宸，我知道你沒事兒，你起來吧，我們回家……”

宋霖是看着倆個孩子的情誼，現在這樣，看着自己兒子渾身是血。平時意氣風發的宋霖也隻是個年過半百的父親，緊皺起眉深深的呼吸，艱難開口，“景修，我們都很難接受，但你讓人先來處理，其他的事我們以後再說。”

沈景修隻是僵硬的站着，眼睛裏是流盡了眼淚般的幹澀，緊緊握着宋宸的手，感受着手裏的體溫一點點消失，又覆上一隻手，好像這樣就能捂熱一樣。

最後是宋潛引着處理的人進來，沈景修死死拉着宋宸的手不放。

“景修，配合點好嗎，讓人給小宸收拾一下。”

“宋宸沒事兒，宋宸還好着，他手還是熱的。”沈景修怔怔的說。

宋潛都說不清自己那天費了多大的勁兒才把沈景修弄出去。從開始的還能正常說句話到最後拉着宋宸的身體病床誰都不讓近，後來是叫了人來強制把沈景修弄暈了拖出去。

沈景修那天搞的傷口感染發起高燒，宋家人考慮到沈景修在醫院失常的反應，隻讓宋潛去經常去看看沈景修，沈景修在醫院裏昏昏醒醒的，都快燒迷糊了，傷口反複感染，一個周以後才徹底醒過來。

宋宸的葬禮沈景修是後來才知道的，他沒能去，那時候還躺在醫院裏，如果他知道了，他想他也不會去，他接受不了這個事情，從頭到尾都接受不了。千易股份被拍賣的消息是大約半個月以後傳來的，沈景修把自己關在房子裏半個月沒出過門，整日渾渾噩噩。消息傳過來的時候，沈景修當即就聯系了宋潛。

“宋哥，爲什麽要賣了宋宸的股份？”

“我不是做這個的，在我手上也是糟蹋了，還不如給别人好好幹。”宋潛自從沈景修出院以後就沒再見過，有想過問問，但知道都需要時間，沈景修那天的樣子，宋潛大概能猜到些什麽，但沒有說。兩人關系能到這地步，其餘還有什麽好去介意的。

“别賣行麽？”沈景修好多天沒休息過的嗓音幹枯嘶啞。

“小宸的心血我總不能讓他砸在我手上。”宋潛歎口氣。

“我不會讓它砸了的。”沈景修不容置疑，“我買。”

“景修，這不是鬧着玩兒的，你知道這要多少錢嗎？”

“不管多少錢，我都買。”

宋潛遲疑了一陣，“好吧，我給你最大的限度就是市價了，如果能在下周一的拍賣會之前湊齊錢，我就市價轉給你。”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