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籁俱寂中,唯有一個清越聲音時不時自言自語,嘀咕不絕。
“嚯……原來宇文邕的上一世竟是百多年前南朝宋的邊境太守,出身虎牢附近的士族,在劉宋初期的和平大發展當口,也算爲官一任,造福一方。可惜在宋武帝劉裕剛死,北魏、南宋初次交兵的風波中,虎牢周遭給夷爲平地,令他全族盡沒,連他自己也給數萬魏兵圍堵俘虜。
原本魏兵将領是準備收他做幕僚,考驗他時,卻發現他不信佛,隻崇尚老莊玄學,而且因家族被毀,忍不住譏諷那魏将及佛門幾句,結局自然不言而喻……
難怪宇文邕這輩子跟北方佛門過不去?其中未必沒有因緣果報的牽連。
話說……北魏初期,鮮卑騎兵殘暴異常,見漢人就殺,亦或臨戰驅使漢民當肉*盾,這樣的兵将從上到下都笃信以‘慈悲爲懷’作口号的佛教,不是搞笑麽?
還是說,越是惡人、壞人,信佛就越是虔誠?”
一陣不痛不癢的長籲短歎之後,語氣一轉,反而流露出絲絲興奮,“這麽說,他前世也是精于任事的一方賢臣能吏,一生記憶倒是可以拿來一用,隻要稍稍篡改他最後的結局,再添加一些巧遇到我,效忠于我的記憶即可!”
接着便是漫長的沉默,似乎聲音的主人在全神貫注地施展着某種精微秘術,再難分心贅言,直到許久之後,松了口氣的聲音響起。
“太極圖中一氣旋,兩儀四象五行全,先天八卦渾淪具,萬物何嘗出此圈。
古今道門易家賢者每言天地之始,在于無極而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之連鎖效應,又曰物物一太極,你我均有一太極在心中。
這一太極,包含了無極之智慧烙印在内,故佛家有言,人皆有佛性,也是指此。
今日本座大發慈悲,運使大**法力爲你破除迷障,将保存在你太極内的智慧和記憶烙印引發,讓你重曆上一世的恩怨情仇,文采武學。
可是這隻如看戲,看戲時無論怎樣颠倒投入,出來時還不過是本來的那個人,不過腦海多了一個經驗。
當然,你這個經驗亦非同小可,他日有成,必基根于此。”
話雖已已,餘音袅袅,反複回蕩,久久未了。
不同于此前的自言自語,這陣明顯飽含說教語氣的話充滿玄之又玄的意味,就像千百個法師在念誦同一真言法咒,因語氣和語速的細微差别,整體聲音顯得既宏大莊嚴,又重重疊疊,醍醐灌頂,振聾發聩。
倏地,一陣衣衫撕裂的異響結束了這種莊嚴肅穆的氣氛,同時響起的,還有充滿促狹意味的邪笑,以及手指摩挲皮膚的暧**昧聲音。
“咯咯……這身材,修長勻稱,可惜還差了我一點點,易筋塑骨必須的;這皮膚,白皙是有,可惜尚缺了我的滑潤,美膚美白不能少;哇偶……下面這本錢,果然遠沒我雄厚,不過你今後未比用得着,倒也不必修正了。
還好這具身體先後經過我灌注純靈真氣洗筋伐髓和血毒細膩入微的改造,又給我陽神附體侵蝕,無論精氣神已具有我的六七分韻味,隻要再按照我篡改的記憶,轉修我的儒家心法【浩然乾坤】、【截劍道】和【不死印法】,便足以在武功和氣質上取代‘裴矩’,以假亂真!
那麽,我們就先從面貌開始吧……畢竟是生平第一次*操**刀爲人整容加修身,萬一有個失手,還請原諒我多割幾次哦!”
言出必行,利刃切肉之聲呲呲不絕,滲人之極。
…………
不知多久之後。
散發着蒙蒙寒氣的冰床上,一個全身纏滿繃帶,散發着濃郁藥味兒的木乃伊微微動了動,僅餘兩條繃帶縫隙的眼眶徐徐張開,倒吸冷氣之聲随之溢出。
“嘶嘶……這是哪裏?爲何我的眼皮這麽痛,好像被刀割過一樣……還有全身也……?”
适應了室内的蒙蒙清光之後,木乃伊終于看清了屋頂鑲嵌着的明珠和彩石,卻一下子就給其吸引過去,再挪不開視線。
“這是星圖麽?”
他出身士族,鍾愛玄學,雖然與魏晉末期的絕大多數士大夫一樣,于玄學中隻得了些妄言吹噓的水貨,未能悟得多少道與易的真谛,但唯獨對這無邊宇宙的興趣比之對儒學、武道亦不逞多讓,故曾下了一番苦功去觀察和翻閱與天文地理有關的典籍。
但此時這一看之下,他幾乎汗流浃背,密室屋頂的光粒星羅棋布,滿是星點,其中有十數粒比例特大,均爲偌大的夜明珠。
他認出其中七粒是日月五星,其他的幾粒,簡直聞所未聞。
這些較大的星,都列有粗細不同的線條,顯示它們在天空的運行軌迹,形成一個又一個交疊的圓,煞是好看。
星圖上除了他所熟悉的三垣二十八宿外,還有無數其他的星宿,很多都不見于典籍記載中。星圖圓形的邊上,刻有不同的度數和怪異的名稱,亦是聞所未聞,看在他這精于天文的行家眼裏,隻覺頓時開闊了整個天地,步入了一個全新的領域内。
“朝聞道,夕死可矣!”
然而不知不覺中,構成星圖的一粒粒明珠寶石蕩漾的一圈圈蒙蒙清光似乎給某種魔異的力量扭曲起來,令他眼中腦中盡是無窮幻象如流光倒影般劃過……一遍又一遍!
“我是誰?我是……不,我是尊主的幻魔分身一号,在尊主需要的時候,替其扮演大周晉國公、上柱國、太傅、大前疑……裴矩!
【浩然乾坤】?【截劍道】?【不死印法】?
儒與易,道與易,魔與佛,好精妙絕倫的三部内外絕學……還有各種各樣見所未見的武學義理、殘招斷式、經史子集、道藏佛典、兵書戰策、醫術藥學、相命蔔卦等等!
就連我的體質和功力,都被提純增強了這麽多……尊主果然神通廣大,法力無邊!”
…………
“太傅,何時這舍利晶球重新蓄滿了元氣,你可要再送來給朕用啊!”
正武殿丹陛前,宇文赟千叮咛萬囑咐,這才欲送還收地将邪帝舍利遞給石之軒。
“陛下之命,微臣豈敢有違?”
石之軒随手将舍利晶球攏入袖内,隔絕了宇文赟戀戀不舍的視線,貌似随意道:“微臣酷愛收集名家寶劍,不知陛下可否将先帝的蟄龍劍賜予微臣?”
宇文赟欣然應允,“太傅既然開口,朕怎能不成人之美?稍後就讓宦官爲太傅取來寶劍,而且朕今特賜太傅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如蕭何故事。”
“微臣不敢!”石之軒大驚失色,誠惶誠恐。
宇文赟故作怒色,“朕乃天子,金口玉言,既出無悔,難道太傅要朕食言麽?”
石之軒苦笑着應下,心裏暗罵這厮夠蠢,别的皇帝都是掌握恩威并施的平衡,竭力維持法度森嚴,其實也就是維持皇權,但宇文赟這厮竟真以爲當了皇帝就可以作威作福,亂施恩惠?
古代臣子入朝必須亦步亦趨,受禮官呼喝姓名,入殿不得佩劍,且要脫鞋(以免将席地而坐的地闆弄髒),以示對皇帝的恭敬,恪守君臣之禮。
而所謂“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上殿,如蕭何故事”,說得正是無視這些法度,消除這些君臣界限,除了皇帝爲權臣所逼才會無奈賜予,平白加封豈不是鼓勵臣子僭越,至乎犯上作亂?
石之軒瞥了眼宇文赟的面色,見其眼角發黑、眼神黯淡、膚色泛青,忍不住暗歎:蠢到如此無可救藥,實屬罕見呐——宇文赟将邪帝舍利裏的雜氣汲取殆盡,功力竟然不增反減,如今還被舍利裏的死氣由内而外腐蝕全身,至乎湧上面孔,充入眼神。
這可是臨死之人才有的面色啊……長此已久,宇文赟恐怕活不過兩年!
至于舍利裏的有益元氣哪裏去了……還用想嗎?
石之軒腦中浮現出那個将寶貴的第一次獻給自己,但卻骨子裏透着水*性*楊*花,給自己棄如敝屣的女人!
“這次可真便宜她了……如此看來,一斟一飲,自有定數!”
須臾之後,石之軒提着蟄龍劍步往宮門,恰恰遇見臉色臭臭的楊堅、獨孤伽羅夫婦,忍不住呵呵一笑,招呼道:“賢伉俪貴爲國丈、國母,何故如此?”
楊堅臉頰抽了抽,“讓裴兄見笑了,愚夫婦如今已不是唯一的國丈、國母了——今晨陛下剛剛下旨,将麗華的皇後改封爲天元大皇後,并冊封朱滿月爲天大皇後;冊封陳月儀爲天中大皇後,其父陳山堤授上柱國,進鄅國公,除大宗伯;冊封尉遲熾繁(尉遲迥的孫女)爲天左大皇後,拜其父尉遲順(尉遲迥的兒子)爲上柱國,封胙國公;冊封元尚樂爲天右大皇後,其父元晟進位上柱國,封翼國公……”
石之軒哈哈大笑,“所謂獨樂樂不如衆樂樂……陛下定是看賢伉俪一對兒國丈國母太過孤單,索性多給你們找些伴當!
有事沒事,你們這些國丈國母,倒是可以湊在一起下下棋、賭賭牌、喝喝茶,聯絡聯絡感情,豈不美哉?”
獨孤伽羅冷哼一聲,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氣得實在說不出話來。
楊堅苦笑一聲,不無試探地慨歎道:“吾等出生入死,浴血殺場,方能得封上柱國、開國公,位極人臣,未曾想陳山堤、尉遲順、元晟等隻因女兒得寵,便即與吾等并駕齊驅……裴兄難道就毫無不甘麽?”
石之軒故作慚愧,“哎呀……陛下濫封官爵名位,實非社稷之福,還望普六茹兄敢言直谏啊!”(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