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剛剛隻在中央馳道直行巡視的宇文邕,并未瞧見他及其麾下兵馬。
三千步兵乃是主力,漢人、鮮卑人混雜不清,兩百騎卒中一半是“裴矩”的親衛精銳,一半是斥候、傳信、傳令兵。
“舉盾……殺……舉槍……殺……”
校場上,刀盾兵、長槍兵正在演練配合作戰之陣,喊殺不絕。
宇文邕攜阿史那柔然及太監、禁衛到來時,遠遠就瞧見“裴矩”正一身輕薄寬袍,在樹下靜坐乘涼,折扇搖曳,悠哉怡然,與校場上一衆揮舞兵器、汗如雨下的兵卒形成鮮明對比。
待得看清場上指揮衆兵卒演武之人,宇文邕更是嘴角微微抽搐。
那人二十多歲,面貌俊偉,眼神堅定,肩寬臂長,身量魁梧,配上一身銀甲黑披風,腰懸寶劍,更是英氣勃勃,無論何人看來,均會感覺其人非是池中之物。
然而最關鍵的是,此人官居車騎大将軍,按級别來算,正是“裴矩”這開府将軍的頂頭上司,可他此時在做的事,卻更像是“裴矩”的副将該做的事……
阿史那柔然瞧着那人儀表不凡,指揮有度,亦不由眼神一亮,向着宇文邕問道:“那位将軍姓甚名誰,可是大周名将?”
宇文邕淡淡道:“此人名叫楊素,官居車騎大将軍!”
阿史那柔然颔首道:“年紀輕輕就是車騎大将軍,想來定是陛下的心腹愛将!”
宇文邕心裏暗暗郁悶——前些年,他誅殺宇文護親掌朝政。而楊素因曾受到宇文護的重用,所以遭到株連。被罷官免職。
然而楊素竟不甘沉溺,以其父楊敷死于北齊,但未受朝廷追封,便上表申訴。
他置之不理,不想楊素再三上表,惹得他龍顔大怒,下令殺楊素。
楊素高聲地說:“我給無道的天子做事,死是應該的。”
他聽聞後,對楊素刮目相看,赦其無罪。并追贈其父爲大将軍,谥忠壯。拜楊素爲車騎大将軍、儀同三司,并逐漸對其有了好感。之後又多次令楊素起草诏書,素下筆成章,文詞華麗,他贊揚道:“好好努力,不愁日後沒有榮華富貴。”而楊素卻回答說:“臣隻怕富貴來逼臣。臣卻無心謀取富貴。
當然,這隻是官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君臣和諧說法。
實質上是楊素之父平日交遊廣闊,且在北齊來犯時守城戰死,忠義卓著,在他想殺楊素之時,衆臣明裏暗裏求情,他又顧忌名聲。才做了一通明君欣賞直臣的戲碼。不了了之。
否則若是他真的看重楊素,又豈會讓堂堂車騎大将軍做個偶爾起草诏書的半文員閑職?
反正這次伐齊。他沒準備給楊素統帥兵馬的機會,卻不想開府将軍“裴矩”自顧自偷懶不說,竟還私自招攬官階更高的車騎大将軍楊素來打雜?
當然,他也不會因此懷疑“裴矩”有不軌之心,畢竟楊素的舊主子宇文護,就是死在裴矩手上,此事幾乎斷送了楊素的性命和前程……
瞧着石之軒悠哉悠哉的搖着折扇過來迎駕,宇文邕暗哼一聲,下馬之後,掃視着場中兵卒,搶先問道:“裴愛卿身負經天緯地之才,然而朕觀你練兵之法,似乎與其餘諸将之法并無絲毫差别!
莫非愛卿藏私,不願全力助朕強兵強國?”
石之軒如何不清楚宇文邕的心結,可他既然敢拉楊素來打雜,自是做好了心理準備,此刻泰然自若道:“微臣原本是有些新奇的練兵之法,或許效果非凡……”
此言非虛,畢竟他上一世飽覽曆朝曆代的兵書戰策,軍事眼光遠超此時。
且論及冷兵器的練兵和戰法,無人能出戚繼光著述的《練兵實紀》、《紀效新書》之右,其中諸多練兵之法稍作修改,即可切合實情,遠勝如今大周軍諸将總結的粗糙練兵之法。
瞧着宇文邕眉頭一挑,眼神微亮,石之軒又潑冷水道:“然而微臣思量之後,又覺得自己從未上過戰場,領兵厮殺,憑空想象出來的練兵之法,恐有紙上談兵之虞。
未必就比身經百戰的諸位将軍共同總結的實用之法更好!”
宇文邕亦知任何新事物取代舊事物都非尋常小事,且“裴矩”還隻是從未上過戰場的新丁小将,全無聲威,冒然修改諸将共同制定的練兵大綱,純屬找不自在。
因而他微微颔首,不爲己甚道:“原來如此,是朕有欠思量……”
阿史那柔然原本一直在旁靜靜打量着一派如沐春風、君子氣度的“裴矩”,美目流轉,此時忽然接口。
“裴将軍若有更爲高明的練兵之法,理該以這三千軍爲基礎大膽嘗試。即使出錯,相較于十萬大軍來說,亦算不得什麽大事,陛下又怎會因此怪罪将軍?
如今将軍連嘗試都不敢,若非将軍誇口哄騙陛下,就是将軍行事瞻前顧後,膽小如鼠喽?”
石之軒眉頭一挑,微笑自若道:“皇後娘娘英明睿智,竟能一眼識破微臣無才無德的本來面目……
既如此,娘娘不妨慧眼神斷,微臣到底是誇口欺君呢,還是膽小如鼠呢?
若是娘娘認定微臣誇口哄騙陛下,就請奏請陛下治微臣欺君之罪,若認爲微臣膽小如鼠,娘娘不妨随意鄙夷怒罵,微臣定會甘之如饴!”
阿史那柔然俏臉一滞,片刻後淡淡道:“未曾想裴将軍竟是如此無賴……”
石之軒故作郁悶道:“微臣剛剛不是向陛下和皇後承認了自己是無才無德之輩麽?難道皇後認爲微臣此言是欺君?”
阿史那柔然冷哼一聲,徹底敗退。
宇文邕此前被她損得夠嗆,此時見她終于吃癟,不由暗覺痛快,剛剛對“裴矩”的些許不滿霎時消散一空。
思及自己此來的目的,宇文邕道:“裴卿,朕之前出城之時,那魔門補天閣的黑天魔尊竟忽然暴露行蹤……”(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