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踏入劍氣沖霄堂,向問天就笑容滿面的拱手寒暄,身後的田伯光擡頭悄悄看了眼嶽不群的容貌,果真與近二十年前初次相見之時無甚變化,不由暗暗吃驚。
“向兄謬贊了……”嶽不群微微一笑,伸手請向問天就坐,歎聲道:“嶽某人生平無甚大志,唯獨對武道通神、長生飛仙念念不忘……
可惜終是心有執着,落了下乘,遲遲不能如願,反教向兄見笑了!”
向問天臉上肌肉微微抖了抖,卻又笑道:“嶽教主鴻鹄之志,實非我等燕雀所能妄自揣度……”
田伯光可沒向問天的城府,給嶽不群的‘牛皮’震得張大嘴巴,一副難以置信之色。
嶽不群灑然一笑,忽又道:“嶽某有幸與黑木崖東方道兄志同道合,引爲知己……
若是任先生和向兄願意退隐江湖,遠離紛争,嶽某倒是可以給東方道兄去信一封,請他撤銷對二位的通緝追殺令,讓二位青山秀水,安度晚年……”
在田伯光看來,嶽不群表情真摯,語出赤誠,似乎頗爲可信。
但向問天卻是面色變了變,知道嶽不群看穿了自己等人的把戲,不由打個哈哈道:“嶽教主慈悲爲懷,任教主與向某感激不盡!
不過,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縱然東方教主胸襟廣闊,願意放過任教主與向某,可他手下那些幸進之輩。卻未必容得下任教主與向某安然存世……
哎……一入江湖,身不由己。向某從不敢奢望得享天年!”
歎了口氣,向問天又道:“任教主和向某年事不小,逍遙大半生,死亦無憾!
唯獨任教主的千金獨女,盈盈小姐,婷婷少女,風華正茂,而今陷于少林,不得自由,若果終生困于佛寺。空耗青春,受盡煎熬,實乃人間慘事……
任教主思女甚切,身心憔悴,現下已卧病在床,形銷骨立!
還請嶽教主看在昔日與任教主相交一場的份上,稍加援手。助盈盈脫離苦海。
向某與任教主必當銘感五内,終生不忘……”
砰……
嶽不群一拍茶幾,滿臉怒色,“豈有此理?
虧得嶽某一直以爲少林方正大師大慈大悲,救苦救難,料想活佛在世亦不過如此!
未曾想,知人知面不知心。這老秃驢竟如此狠毒心腸。禽*獸*不如!
盈盈正當妙齡,天真無邪。涉世未深,與人何怨?
老秃驢竟要困她一生一世,令她父女天各一方,不得相見?
真真大違天道,悖逆人倫,是可忍孰不可忍?”
說到此處,嶽不群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住怒火,擡手道:“向兄放心,此事嶽某定會爲盈盈讨回公道……
嶽某這就手書一封,讓成不憂師弟親自送去少林,代天下正道斥責方正老秃驢的卑劣行徑,定讓他禮送盈盈出寺……”
向問天連忙站起,勸阻道:“還請嶽教主息怒,息怒……
盈盈到底受制于少林,若是方正拉不下面皮,爲難盈盈,我等于心何忍?”
嶽不群略一沉吟,郁氣道:“是嶽某有失考量……
哎……任兄與嶽某惺惺相惜,相交莫逆,任兄之女,就是嶽某之女……
兒女深陷牢獄,爲人父母者無計可施,吾心不安呐!”
說着嶽不群手捂心口,一副既難受又慚愧的樣子。
如此演技,不說田伯光眼珠子都快掉出來,就連向問天也暗暗咂舌。
想了想,向問天道:“田兄……你不是要尋令狐兄弟麽……”
田伯光連忙站出來道:“嶽教主,可否容田某見見令狐兄弟?”
嶽不群擡手客氣道:“田兄見外了……到了華山,就跟田兄自己家無甚不同,田兄想見誰,隻消跟下面的弟子吩咐一聲,他們自會爲田兄引路!”
田伯光一喜,“多謝嶽教主……”說着迫不及待的施禮退到堂門外。
既然得了允許,他自不會多費功夫,就近向着堂門外聽值的道童問道:“這位小兄弟……請問你們令狐師兄在哪?……可否帶田某去見他?”
道童直接手指南方,脆聲道:“令狐師兄在南峰頂上思過崖閉關靜修……兄台自去即可!”
田伯光抱拳道謝,當即邁步前往南峰,忽聽堂内傳來嶽不群哈哈大笑:“……任兄此意深合吾心……盈盈侄女花容月貌,冰雪聰明,沖兒亦是年輕俊傑……實乃天造地設的一對兒……”
乍聽此言,田伯光心頭一松,未曾想嶽教主如此通情達理,複又爲令狐沖高興不已。
一邊運起輕功趕往朝陽峰,一邊暗暗尋思:從前任小姐命我欺騙令狐兄弟,實在叫我既難受又慚愧,今後他們倆成了夫妻,夫唱婦随,勠力同心,任小姐再不需我對令狐兄弟扯謊,免了我的爲難……
嘩啦……嗖嗖……
令狐沖在懸崖峭壁上縱躍飛跳,如履平地,手中長劍揮灑,抖出千百劍花,銀芒爍爍,無窮劍影,破空呼嘯……
足尖輕點崖壁,令狐沖身形随意而動,躍至側上方的一株松木,兒臂粗的細樹幹随風搖曳,他卻有種穩如泰山之感,手腕輕動,劍尖化作無數寒星,嗤嗤不絕的刺入樹冠……
片刻之後,小松滿頭翠絲一根不剩,而令狐沖的長劍卻粘滿千百松針,化作粗大的翠綠狼牙棒……
“嘶……”
長長呼出一口氣,令狐沖忽覺興趣索然,手腕略抖,無數松針嗤嗤激*射無蹤……
縱身連續幾個飛躍,令狐沖騰空回到思過崖邊。凝望着湛藍晴空,天際雲卷雲舒。隻覺一生武功從未如此刻之高,卻從未如此刻這般寂寞無聊……
他天生愛好熱鬧,喜友好酒,數月前跟一衆旁門左道混在一起,暢飲開懷之下,就連那些人在酒樓欺行霸市、強買強賣,欺負弱善的店小二,也都視若無睹……
此時想來,令狐沖固然覺得那時節自己得意忘形,大大有違俠義之心。實屬不該,而且那時隻覺得那些人各個義氣爲重,潇灑豪邁……
此時也知,那些人或是畏懼日月神教及東方不敗的威懾,或是受了任盈盈的‘三屍腦神丹’控制……義氣是虛,潇灑更假,反倒有些自暴自棄。歇斯底裏!
但是,如今回到華山,令狐沖才發現,經曆了這麽多,自己再也不能像從前那般混迹在一衆師兄弟之中,每日習武練劍,逍遙快樂……
忽然。山下傳來熟悉的呼喊。“令狐兄弟……令狐兄弟……”
令狐沖不由自主的一喜,低頭俯視。隻見田伯光提着兩壇酒,在山道上飛掠上來。
“田兄”二字就要脫口而出,令狐沖才徒然想起,田伯光受任盈盈和向問天指使,騙得自己好苦……
當即冷哼一聲,拔劍斜指,喝道:“田伯光……華山清靜之地,不歡迎你……快滾吧!”
田伯光哈哈道:“令狐兄……先别動氣,老田這次可是得了嶽教主的準許,在華山想見誰就見誰,你可沒權趕我……”
口中不停,田伯光三步并作兩步,疾速飛掠上崖邊,将兩壇酒随手放下……
令狐沖站在另一側,冷冷看着田伯光的動作,哼道:“田伯光,不管你怎麽花言巧語,騙得教主任你上山亂逛……但我令狐沖,跟你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
田伯光苦笑,“令狐兄太高看老田了……
嶽教主能夠将三五個人的華山,壯大到如今弟子數千、教衆數十萬、信衆數百萬的全真教,你以爲他會被我騙到?”
令狐沖其實也很納悶,三個月前,田伯光還是全真教的階下囚,如今竟然被教主允許,在思過崖重地随意走動,實在不合常理!
田伯光道:“這次我是跟着向大哥一起來的……他正在跟嶽教主商議你和任大小姐的婚約!”
令狐沖腦袋一懵,怎麽會?……
田伯光從懷中掏出一本折子,倏地扔過去,令狐沖下意識的探手接住,皺眉道:“這是什麽?”
田伯光沉聲道:“這是任大小姐之前托我們轉交給你的易筋經秘籍!”
即使腦袋不甚清醒,令狐沖仍然不禁失聲道:“這就是盈盈從東方不敗手裏得來的少林易筋經?”
田伯光道:“不錯……任大小姐本想在你跟向大哥救出任老先生之後,就讓任老先生主婚,與你結成夫妻!
而這易筋經,就是她給自己選定的嫁妝!”
令狐沖身形顫了顫,一時間心亂如麻,不知這話是真是假,該不該相信。
似是看出他的顧慮和猶豫,田伯光歎道:“任大小姐其實更想在新婚之夜,親手将易筋經交給你……
但現在看來,恐怕她再也沒有機會了……”
想也沒想,令狐沖就脫口道:“盈盈怎麽了?”
田伯光神情凝重,“任大小姐被丐幫抓了,送到少林寺關押起來……”
令狐沖心頭一滞,面色變了變,隐隐有種心痛之感……
田伯光又道:“這次向大哥前來華山,就是希望定下你與任大小姐的婚事,然後嶽教主好與任老先生合力迫少林方正大師放人!”
“這這……這可……”令狐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但心裏對教主願意營救任盈盈還是暗暗松了口氣……
傍晚時分,嶽不群、封不平及成不憂三人站在山腰,目送令狐沖、向問天、田伯光下山。
封不平擔憂道:“沖兒這孩子思慮不清晰,這次去營救任盈盈,就怕他一時糊塗,又被任我行、向問天……”
嶽不群将手中令狐沖上繳的易筋經颠了颠,内勁一吐,折子即可化作飛灰,才微笑道:“沖兒本性不壞,就算一時魯莽,犯下過錯,咱們全真教縱橫天下,難道還保不住他區區一條小命?”
忽而從袖中掏出兩封信,遞給成不憂道:“成師弟……勞你去恒山走一趟!
這兩封信,一封是給恒山三定,代我爲沖兒向恒山提親,擇日迎娶儀琳……”
成不憂爲難道:“師兄……儀琳是定逸那老尼姑的弟子,她絕不會同意此事!”
嶽不群似笑非笑,“放心……他不同意,你大可跟她吵鬧動手,别打傷她就行……
另一封信,則是給不戒和尚,他是儀琳的父親,讓他幫你跟定逸吵架!”
封不平神情一震,似是猜到嶽不群的幾分心思,面現憂色,而成不憂可不管那麽多,對于欺上恒山之事,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