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府發給百姓的津貼不一樣多,因爲這是各府的議院自行決定的。暫行法典隻是定一個大框子出來,具體給多少,怎麽給,都要由各府酌情處理。有的府給的比較多,比如叙州爲了鼓勵移民和生育,每月都給;而成都是在出生時給一筆就完;夔州因爲比較窮,負擔不起,所以隻是象征性地給産婦一個紅包,計劃等到以後經濟條件改善了,再提高津貼的數額;建昌的規定最有意思,因爲法學大師賀道甯有大筆的家産在建昌,所以他現在已經把自己視爲建昌人,好像做實驗一樣,給建昌制定了非常詳盡的津貼規則。不同收入的人拿到的津貼大不相同,失業的人的津貼是富豪的好幾倍,而且當他有了穩定收入後,津貼也就會下降——建昌的很多有錢人是退休的軍閥,不在乎這幾個錢,所以大家都給賀道甯面子,讓他的司法實驗計劃輕松通過。
而這些津貼在理論上相當于入股,從父母手中贖買了對孩子完全的所有權——國家幫助養孩子,所以父母不能想殺就殺、想賣就賣。如果父母想出售女兒,無論是當童養媳,還是換親或是其他什麽的,理論上都需要官府這個“股東”同意,而官府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的。
“如果想娶四川的姑娘,就需要她父親和官府的同意,官府會無條件支持姑娘自己的願望。隻要姑娘本人在官員面前親口承認這是她的願望,官府就會同意婚事。我的女兒也是帝國的國民,十八歲以後也會獲得女同秀才的功名。到時候我和官府的意見是一樣的,隻要她自己喜歡,我再看看還行,大概就不會反對了。”鄧名不慌不忙地馮錫範解釋道。以前他也是用同樣的道理打發了其他的提親人。
“丞相也拿津貼?”馮錫範聞言大吃一驚。他到是聽說過四川發給孩子津貼一事,不過他從來沒有想過鄧名也會在乎這點小錢。
“隻有皇帝出口成憲,是法律管不到的;可是我隻是皇明的丞相,不是皇帝本人,法律在我之上;作爲一個軍人,我也是四川成都府的如同秀才,現在居住地在成都的十七亭。每次選舉亭長的時候,我如果在成都就會去投票,給我的津貼我當然也會拿。”鄧名笑道。
前年,爲了不違反官員不許經商的規定,鄧名把他的象牙進口公司的股份賣掉了一大半,至此鄧名已經完全處于法律之下,作爲交換,就有了完整的的公民權:“既然我拿了津貼,我就得放棄對兒女婚事的獨斷專行,否則就是違法,就要被告罰款,甚至坐牢呐。”
在女兒出生之前,鄧名也想過若是将來有了女兒該怎麽辦?是不是應該遵照這個時代的規矩,爲她認真地挑選一個看得過去的婆家,爲她找一個可能會畏懼或是有求于鄧家權勢的夫婿。雖然四川底層百姓的婚姻已經相當自由了,不過上流社會依舊認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路。在他們看來,婚姻自由隻是因爲大移民的特殊背景,是爲了克服四川早期困難的權宜之計,社會的風氣遲早還會變回原樣。
正是因爲有這樣的普遍現象,所以鄧名也曾猶豫過。不過等女兒出生後,鄧名每天在她吃奶後抱着她輕輕拍打,耐心地等待她打嗝的時候,最終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不妥協,如果這個社會還不贊成自由戀愛,那就去改變它;如果上流社會還不懂得爲婚姻自主高聲叫好,那鄧名就手把手地教他們好了。
馮錫範聽到這裏若有所思。
鄧名又補充了一句:“雖然帝國憲法還沒有明确規定不許納妾,不過我已經公開聲明,我的兒子不許納妾,我的女婿也一樣——我的遺囑也都寫好了,并且公證過了,如果我的兒子敢納妾,那就會失去我的遺産繼承權;我的女婿在婚前必須簽協議,如果敢納妾,就要和我女兒離婚并且賠償損失,而且放棄子女,他們的子女全給我的女兒——還有,我規定,我的兒子要想繼承我的遺産,就必須立下和我一樣的遺囑,而我的女婿也一樣。”
看着錯愕不已的馮錫範,鄧名哈哈笑起來:“剛才我說過了,法律在我之上,所以無論是我的兒子還是女婿,我都無法用法律去管束他們,隻能靠這種協議了——話說回來,既然我的規矩是這樣,馮衛士覺得,我的女兒還是延平嫡子的良配嗎?”
馮錫範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思考了片刻才問道:“既然丞相不管令嫒的婚事,那别家的兒郎若是想成爲丞相的東床,該怎麽做呢?”
看起來馮錫範還是沒有死心。不過,隻要對方不是搞婚姻包辦,那鄧名也無所謂:“比如送延平王的嫡子到四川上學,現在四川有不少人家的孩子就是在上學時互相認識了,兩情相悅,報請官府批準,就成就了姻緣;将來我的女兒肯定也要上學,說不定也會看上某個同學。”見馮錫範的目光閃動,鄧名急忙補充道:“我可沒有答應你任何事,也絕不會從中促成。我女兒要她自己看得滿意。”
讓嫡子遠離東甯去四川,似乎對争奪父親的寵愛也不是什麽好事。馮錫範思量了一番,覺得此事必須要從長計議。
看到馮錫範開始打退堂鼓了,鄧名心裏一塊大石落地。他是一個有權勢的人,也有可觀的财富,所以他一定要讓這個女兒和将來可能會陸續來到世上的女兒們有選擇的權利。不過今天馮錫範的來訪也給鄧名敲了一個警鍾,那就是台灣還有内讧的可能,而這種内讧可能會造成政變和清洗。
“馮衛士覺得東甯将來會永遠遊離于中國之外嗎?”鄧名覺得,消除台灣内讧風險的最好辦法,就是讓東甯文武發覺他們争奪的東西似乎也沒有他們想象的那麽值錢。
“丞相此言何意?”馮錫範頓時緊張起來了。
“馮衛士可能覺得東甯會是一個向中國稱臣,和朝鮮一樣有着治權的藩國吧?不過依我想來,東甯和朝鮮的情況不太一樣。朝鮮那邊真的是太貧瘠了,環顧中國周圍,恐怕沒有比那塊土地更貧瘠的了。在朝鮮,隻有國王才吃得起面條,因爲白面都是從我國運去的。更不用說朝鮮北部的山區還那麽險惡難行,氣候惡劣……當初鞑虜那麽貪婪,都不願意吞并朝鮮。我想,除了日本以外,恐怕再沒有别的國家會生出吞并朝鮮的心思來。”
台灣出産稻米、蔗糖,氣候溫暖、水源充沛,周圍還有暖流魚場,而且還地處南洋要沖,海貿獲益頗豐,任何國家都不會拒絕這樣一個行省的加入。
“不過這都是以後的事了,先延平王待我極厚,所以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去煽動院會和東甯的矛盾,将來我覺得延平王的後代也可以考慮把東甯賣給院會,也不失爲一條路嘛。”對鄧名來說這确實是非常久遠以後的事情,和對付晉藩的辦法一樣,鄧名會鼓勵台灣的子弟到帝國上學、服役,在帝國内部取得地位,然後慢慢推廣帝國的價值觀,到時候統一也就是水到渠成了——對于自己這邊軟實力的優勢,鄧名是非常有信心的,而且雙方還同文同種,别人想利用民族主義抵抗都做不到。
最後還有一件事是要爲鄭成功做的,鄧名隐約記起台灣的内讧好像導緻鄭成功孫子遇害:“剛才我和馮衛士明說了,我不會在延平世子的歸屬這個問題上有所偏袒,不過如果你們争起來了——”
馮錫範沒有急匆匆地表白絕無這種可能,而是靜靜地等着鄧名的下文。
“我希望不要出人命,因爲都是國姓爺的子孫,如果長子被廢,我希望他能到四川去念書,我發誓絕對不會利用長子來給東甯搗亂,而且他要是想回台灣複辟的話,我也會全力阻止他,如果你們信不過我也可以簽法律協議。”
“丞相言重了。”馮錫範忍不住想辯解起來,雖然鄧名的前世他最終是發動了流血政變,但此刻台灣内部的矛盾還遠遠沒有到這一步,馮錫範想得還是如何在争寵中取得上風,而不是自相殘殺。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就甲申年以後的經曆來看,争位最後肯定會發展到刀兵相見,自己人殺個血流成河,然後被外人撿了便宜,從來沒有一次例外。而你們現在既然動了這個心思,而延平王好像居然還不阻止,那就隻好我來未雨綢缪——我這個許諾不僅對長子有效,對你們也一樣,如果馮衛士你們不幸失手了,被關進大牢要治罪了。”看到馮錫範的臉色開始發白,鄧名笑道:“甲申以後,内讧還真沒有善終的——說遠了,假如真有那一天,馮衛士可以對審你的官員說一聲,就說是我說的,任何人隻要肯開一面放你們去四川,不讓你們東甯内部流血,就能得到我永遠的感激;而如果傷害了先延平王的骨肉和部将,那我就會感到遺憾和不快。”